今天晚上的月亮似乎格外明亮。
路柚彎了彎唇,握住了口袋裡的那枚鑰匙扣。
這隻鑰匙扣送不出去,沒關系的。
那張演唱會的門票,她送出去了,也已經被林念收下了。
她希望自己可以快一點,快一點變得勇敢一點,在林念喜歡上別人之前。
她知道學校裡有很多人喜歡林念。
不只是學校,在學校之外,即便只是剛剛去過的舞室,她也很敏銳地感覺到了幾道落在林念身上、卻令她渾身緊繃的目光。
林念的光芒如月亮,溫暖柔和,並不刺眼,卻是不管在哪裡,都沒有人能夠忽略的存在。
路柚停下了腳步。
她抬起手,手腕停在眼前,在目光與天上的月亮之間。
手鏈上面的小熊吊墜維持著一個擁抱的姿態,立在了一片傾瀉的月光之上。
她緩緩笑了起來。
不管結果怎樣,不管怎樣都好,她想要為了自己爭取一次。
不管她怎麽去安慰自己如何去說服自己,她都沒有辦法真正地、絲毫不難過絲毫不介意地接受自己毫無動作地演眼睜睜看著林念去往其他人的懷抱。
總歸是現在,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總歸是學妹說過……她是值得的。
手腕輕輕晃,墜在下面的銀色小熊閃著細微的光。路柚收回手,放進了口袋裡。
路途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過了一半。
越來越近。
即便是她刻意放慢了腳步,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路柚還是看見了那個熟悉的紅花白十字標志。
醫院。
路柚來到病房門口,閉上眼睛,獨自在門口沉默了許久,才終於睜開眼,抬起手,按下了門上的把手。
她走進去,站在病床前,看著病床上這個瘦弱得可怕的女人。
這是她的母親。
從小否定、辱罵甚至是毆打自己母親。
自己努力了二十多年隻想得到她的一句承認的人,可能後半生都只能躺在病床上,永遠都不能夠再開口說話了。
病房裡暖氣開得很足,路柚將自己的大衣脫了下來,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她安安靜靜地看著女人瘦削到脫相的面容,心底的記憶一點一點湧上來。
自從她有記憶開始,她就知道,母親恨她,也恨自己。十歲那年,她們從市中心的大房子搬進鬧區又髒有亂的廉租房,吃的用的,幾乎全都是最差的。到後來,母親經常連續幾天不吃一口飯不喝一滴水,本就羸劣的身體變得更加枯瘦,她說她在懲罰自己。
沉默許久,她伸出手,將藍色病號服寬松的袖口輕輕撩起,露出那因為長年不見光而白到可怕的皮膚上布滿的煙頭的燙痕、刀刃的劃痕。
很小的時候,她阻止過母親,質問她為什麽要傷害自己,問她做這些事情有什麽意義。
母親回答不出,只是突然惡狠狠地看著她,瘦弱的面容變得猙獰。
最後的結果,是她得到一場無休止的謾罵,還有身上無數的青紫。
這些淤痕很快就能消失,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有時候她想,她是不是應該慶幸,慶幸母親沒有在她的身上也留下這些痕跡,這些燙傷,這些刀痕。
緘默良久,路柚站起身,去衛生間接了水,用暖壺裡的熱水兌到合適的溫度,將毛巾打濕。
給病床上的人擦拭身體。
醫生說,讓曾經親近的人多和母親說說話,說不定能夠出現奇跡。
她每周都會抽時間過來一次,徹夜坐在病床跟前,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母親身邊原本親近的人早就被她的瘋瘋癲癲嚇得逃離,而自己——
她或許是母親最不希望見到的人了。
畢竟,母親說過。
自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想殺死的人。
母親說完那段話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醒來的一個想法,是慶幸自己又活過了這一天,慶幸自己還沒有被母親殺死。
路柚將毛巾浸在水裡又拿出來,將多余的水擰走。
她到底還是抱有著期冀,希望有一天病床上的人可以醒來,可以看到自己
就像曾經無數次抱著比賽的獎狀、拿著第一名的成績條回家,她多希望母親可以正眼看她,哪怕只有一次,輕輕摸摸她的頭,誇她一句柚柚做得真棒。
路柚沉默著端起水盆,到衛生間裡倒掉。
她打開水龍頭,手指浸在初春冰涼的水裡,將用過的毛巾洗乾淨。
做完一切,她回到病床前坐下,垂著頭,安安靜靜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病床邊的一起滴滴滴滴地響著,路柚忽然覺得病房裡的空氣壓抑得她喘不過氣。
她看著病床上的人,忽然站起身,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她跑到醫院的樓下,這個時間樓下的花園裡已經幾乎沒有了人,周遭安安靜靜的。
路柚站在原地愣了許久,才抬起腳,走到花壇邊路燈下的長凳旁,緩緩坐了下去。
她靠在又硬又冷的長椅上,仰起頭,看著呼出的氣在燈光下凝成淡淡的白霧。
心裡有什麽翻滾著。
她拿出手機打開看了眼時間,不算太晚,還沒到學校宿舍熄燈的時間。
念念……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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