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睦給她的感覺很特殊。要是能夠單純地形容她看到穆睦就像看到毒蛇、看到狩獵的猛獸之類就好了,可是楚漣想不出來合適的類比。如果一定要搜腸刮肚地找出什麽修辭手法,也許楚漣會說,她看到穆睦的時候,就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黑暗的世界,在入口處有著誘人的微光。楚漣心知肚明的是,那光不過是放射性物質危險而美麗的光。
穆睦的這件事,楚漣並沒有告訴葉梨卿。首先,穆睦和“它”的世界並沒有直接聯系,她只是個人傻錢多亂買股權的富婆,其次,葉梨卿通常沒法給楚漣在職業規劃方面什麽好的建議。
那是2015年的秋天,楚漣一直和葉梨卿住在一塊。顧澄也找了自己的住處,她在一個看起來很氣派的小區裡租了房子,之後楚漣和葉梨卿還去過一兩次。楚漣以為顧澄會讓她的住處沿用加西亞夫婦家裡的擺設,反正室內裝修對於顧澄和葉梨卿這種人來說是小菜一碟,但顧澄仍然保留著房東裝修的樣子,她甚至連椅子的位置都沒有挪過。
房子是密碼鎖,顧澄告訴了楚漣和葉梨卿密碼。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顧澄就認可楚漣是她的朋友之類的。顧澄從酒吧開始往房子裡帶女人,每個人她都給了房間密碼。有一天兩個都自認為是顧澄正牌女友的女人在房子裡撞個正著,她們打了起來,物業報了警。
房東差點要跟顧澄解約,顧澄說了不少好話才擺平這事。葉梨卿把顧澄臭罵了一頓,顧澄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然後顧澄和剩下的幾個女朋友都斷了聯系(可能還有幾個漏網之魚),換了門的密碼。她很有可能在女同圈裡社死了,不過沒關系,顧澄不在意。她不隸屬於任何一個圈子,而且楚漣相信她還會再找到女朋友的。
這就是顧澄和葉梨卿的不同之處了。顧澄總是在觀察,嘗試任何一種可能的生活方式。而葉梨卿依然停留在過去的時間裡,她不斷地想要複刻出曾經過去的時間的影子。楚漣一時評判不出她倆究竟誰的生活方式更加健康,因為她自己的時間如同她的年歲一般正在悄然溜走。
自從葉梨卿的安全屋被“它”發現之後,顧澄也摧毀了自己的安全屋。之後她們就不太接生意了。普通的想要看到死人的人太多,滿足他們的願望沒有意義,再說又沒有人考核葉梨卿和顧澄的KPI;而葉梨卿想要找的“特定”的人不僅可遇而不可求,每一次都給她們帶來麻煩。
那年的九月和十月,雨水邪了門一樣的多。穆睦成了公司的實際控制人之後,對公司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首先是職場,她認為租用商業寫字樓租金太高,將公司搬進了附近一座老舊居民樓裡,將居住環境安裝了工位以供辦公;然後她裁撤了幾個業務條線,專注主營業務,公司主打的方向也非擴張做大,而是做精再精。有幾個業務員辭職了,穆睦又招了幾個人。
至於楚漣,在公司裡仍然是邊緣化的位置,負責要水、打掃衛生,幫忙打印材料。公司唯一剩下的那個合夥人,也是楚漣父親的朋友,曾經對楚漣說:“你還呆在這裡幹啥?你應該找個更好的工作。”
如果楚漣的父親還在公司裡,他肯定會針對穆睦種種改革大發雷霆,但現在他一分錢股權都沒有了。他在家裡天天和小張阿姨吵架,他們一吵就嚇得楚萬佑直哭,小梅給楚漣打來電話,最頻繁的一次,三天打來了五次電話。
第三天,小張阿姨在家把裝滿碗筷的碗櫃給推到了。樓下鄰居報了警,警察前來調解的時候,小張阿姨坐在地上崩潰大哭,說她兒子的鬼魂就藏在碗櫃裡。這一切,小梅都像個忠實的現場直播機一樣轉達給了楚漣。
再說回公司的事。那年秋天雨水很多,穆睦租來用於公司辦公的舊小區裡道路很窄,而且不準停車,所以車只能停在小區外的商業停車場或者路邊。因為下雨,葉梨卿常常會在下班後開著普桑來接楚漣,但楚漣必須要跋涉幾十米走到小區外。小區的排水系統一塌糊塗,路面全是積水,得靠著不知道是誰扔在積水中的幾塊磚頭跑酷。
每當這種時候,楚漣都一手舉著傘,一手拎著包,從積水的水坑上飛簷走壁跳過去,都會在心中問候穆睦的祖宗十八代。
也許是問候得太過勤快,有一天下班的時候,穆睦走到楚漣的工位旁邊,輕輕敲了敲楚漣的桌面:“楚漣,下班後留一下。”
穆睦作為公司領導,雖然定下了很多腦殘的規矩和決策,但針對考勤她還是比較寬容的。她不鼓勵員工加班,只要把工作乾完,甚至可以遲到早退。那天雨下得特別大,就好像天空上有一家不要錢的供水公司,開著水龍頭嘩嘩地往下灑水。六點一到,公司裡的人就紛紛走了,還不忘了給楚漣投來一個同情的目光。
楚漣坐在工位上,感覺自己像是個被叫進政教處等待和教導主任談話的小學生。一直到其他同事都走完了,穆睦在她的辦公室裡叫楚漣。她自己獨佔一間辦公室,但那間辦公室實際上是原本房間主臥帶的陽台改造出來的。窗戶很大,雨水嘩嘩地灑落在玻璃窗上,天幾乎全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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