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楚漣是林真惠的父親,估計此時會給女婿一個大逼鬥。
小夥子跟了進來,他現在大概意識到三個人中老大其實是葉梨卿的事實了。
“她說那個抱枕是寶寶,誰勸也不聽,想要把那個抱枕拿走,她就大發脾氣,還要打人。”小夥子語氣聽起來頗為無奈。
葉梨卿抬起頭,看了看臥室的天花板,隨後她一言不發又走了出去。顧澄趕緊也追了出去。
“大葉子,不要勉強,”楚漣聽到顧澄的聲音從客廳裡傳過來,“實在不行就算了,我們再找別人。”
楚漣正準備離開臥室,她又掃了一眼床上躺著的林真惠,忽然發現林真惠已經醒了,兩隻眼睛在昏暗的臥室裡灼灼發亮,像野獸的眼睛,嵌在陷下的臉頰上,直勾勾盯著她。
“我找到你了。”她說,語氣很奇怪,像一個不會說中文的機器人硬是拗出中文的發音。
楚漣一驚,再去看林真惠,發現她仍然閉著眼睛熟睡,根本沒有醒來的跡象。
楚漣連忙退出臥室,這個破地方她是一秒鍾都不想多呆。別說林真惠了,就算是正常人,在這裡呆上兩個小時都得變成瘋子。
葉梨卿在客廳裡來回踱步,林真惠的丈夫和顧澄都在緊張地看著她。這時葉梨卿忽然看向了楚漣,她那雙漂亮的黑眼睛像某種能發射出穿透性光線的機器,直直穿過了楚漣的身體。
“麻煩你把你太太叫起來,然後讓她出門。”葉梨卿很客氣地對林真惠的丈夫說,但她的眼睛仍然盯著楚漣。
“這樣就可以了嗎?”林真惠的丈夫看起來有點驚訝,不過他還是很快就走進了臥室房間,楚漣聽到他正在輕聲呼喚著林真惠。
顧澄湊近葉梨卿,小聲問:“說真的,你覺得我們一會兒會看到什麽?”
葉梨卿將目光從楚漣身上挪開,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某個角落,然後回答道:“什麽都有可能。”
幾分鍾後,林真惠穿著睡衣和拖鞋從臥室裡走了出來,一手臂彎抱著那個髒兮兮的抱枕。她看起來很茫然,眼睛雖然睜著,但空洞無物,仿佛靈魂已經從這具軀殼中飄了出去。小夥子拽著她的手臂,將她引到了玄關的房門前。
葉梨卿推開門率先走了出去,小夥子猶豫了一下,把林真惠也推了出去,但他沒有跟出去。
“走吧,”顧澄示意楚漣,“做好心理準備了嗎,小同學?”
楚漣挺討厭林真惠的丈夫,也不想被顧澄看不起。於是她裝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言不發地就走了出去。在出門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上午九點四十五分。
她考慮過會在各種各樣的地方看到林真惠的孩子,所以她已經準備好,走出門之後會看到任何一個令人不快的場景:醫院、手術台、太平間。
但是她只看到一片黑暗。一點光都沒有,沒有燈光,沒有月光,沒有來自於那顆紅色天體的光。楚漣朝前走了幾步,她感覺自己踩在沼澤裡,鞋底都是濕噠噠的。
“小葉姐姐?”她喊道。
沒有回應。她又喊了顧澄和林真惠的名字,仍然沒有回答。
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震動,一下,又一下,好像世界變成了巨大的鼓面,鼓槌正永無疲倦永不停歇地敲擊著,每一下震動,就像地震一般,楚漣都感覺自己有點站立不穩。
楚漣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林真惠的孩子是胎死腹中,因為在做流產手術之前,胎兒就沒有了胎心。所以這個地方,也就是那個胎兒死亡之處……林真惠的子宮。
他媽的!
楚漣轉身拔腿就跑,不過在這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她早就失去了方向。
“小葉姐姐!”她又喊了一聲。聲音和光芒一同被全然的黑暗所吸收。
震動仍然以每秒鍾一兩次的頻率不斷傳來。那是林真惠的心跳,她忠實的心臟把血液泵到全身各處,也許她好吃懶做、精神不正常,但她的器官都在運作著,她的體內就是一個生命力近於野蠻的宇宙。
楚漣停下腳步。
有一點光芒從她的背後照射過來,一開始她只能隱約看清楚面前的黑暗的巨大空間,沒有障礙物,沒有標識,只有一片虛無,隨後那光越來越強,但仍然無法照亮整個空間。同時,楚漣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吸引著她想要以任何姿勢、任何角度接近那光芒。
這種吸引力並非是“炸雞可樂的吸引力”或“葉梨卿的吸引力”。
楚漣想起高考結束的暑假,她曾經有一次和同學一起去蹦床館玩蹦床。她被蹦床高高彈起,高到她都感覺害怕——然後又無可反抗地墜落下去,那是地球對她的吸引力。
就像現在身後的光芒對她的吸引力。
生命之初,將她帶到了生命之末。
終於,楚漣忍不住回過頭。
如同所有出現在噩夢中的場景,那個紅色的巨大天體已經降臨,近在咫尺,張開它的獠牙,朝著楚漣猛撲而來。楚漣慌張地想要後退躲避,想要拔腿就跑,然而所有的行動都隻存在於想象之中,現實是楚漣什麽都做不了,巨物降臨地球的恐懼勝過一切,紅色漩渦遮天蔽日。
她張開嘴大叫——沒有叫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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