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芋頭!
緒以灼沒來得及理會鯤鵬在她腦海裡的控訴,下意識就喊了一聲那個將要離開的人:“宣鶴前輩!”
戴著一頂鬥笠的宣鶴散人聞聲抬頭看去,滿頭霜發不似以往那般順滑,有如失去了生機的枯草,驟然落入緒以灼眼中。
緒以灼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麽想的,約摸什麽也沒想,只是在看見宣鶴散人的那一刻就不自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等她在心裡罵自己沒事找事的時候,宣鶴散人已然步上頂樓,來到了她的面前。
以宣鶴散人的修為和閱歷,肯定能看出竹簍裡的那條黑鯉魚非同一般,但她一如既往地沒有詢問緒以灼的事,只是說道:“真巧啊,道友,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面。”
緒以灼是不知道宣鶴散人具體死期的,只知道在離斷江潮水退去,他們一行人離開尋方府沒多久後。
也因此,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一時間這一地點再次見到宣鶴散人。
緒以灼心情無比複雜:“確實很巧……前輩這會兒怎麽不在世外樓?”
宣鶴散人笑了笑:“在下活不了多久啦,我四處雲遊了一輩子,很快就要沒有機會了。與其待在孤川浪費時間,不如趁著最後這段日子再將明虛域走一遍。”
她的語氣輕快,好像在與人談論的不是自己的死期。分明大限將至,卻沒有對已然預見的死亡抱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說起來啊,明虛域各處我都已經去過,哪怕是被離斷江阻隔的西大陸,哪怕是尋方府北面的赤地,就在不久之前,連離斷江的盡頭我都已經到過。”宣鶴散人道,“現在,我倒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黃泉是什麽模樣了。據說古時候煉製出了溯回舟的修士,曾經乘著它下至黃泉,那裡是沒有一絲光亮的地方,本就不可視物的無目鮫人在其中遊曳。但當沉到更深的地方後,眼前會突然出現一條發著光的河流,那就是忘川。被無目鮫人帶來的亡魂都會被送入忘川之中,隨著忘川之水漂向它的盡頭,與凡塵有關的一切就此洗去,凡塵盡忘之時,就是轉世投胎的時候。”
宣鶴散人目光溫柔:“我這一生已無遺憾,不知道下一世的我會是什麽模樣。”
緒以灼喃喃道:“沒有遺憾嗎……”
宣鶴散人忽地想到了什麽,笑道:“不對,還是有一些掛念的。我那唯一的弟子年紀還小,我能感覺到她心裡裝了很多事,可她又不願意向我提起……”
宣鶴散人輕歎了一聲:“我現在隻擔心在我走之後,她能不能過好。”
緒以灼給不了宣鶴散人答案。
即便她是從未來來的人,也無法回答未來的君虞究竟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
也許……還是不開心的時候居多的。
“她是一個很堅定的人。”緒以灼道,看向窗外已然灑滿了星子的夜空,“不管過得如何,她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麽的。”
總歸是不會渾渾噩噩,被時事裹挾著身不由己地過一輩子的。
店小二又上了一壺溫酒,緒以灼和宣鶴散人閑聊二三,慢慢分著將一壺酒飲盡,緒以灼還倒給了鯤鵬半杯。緒以灼一個不愛喝酒的人,會買的酒自然也沒有幾分酒味,自己喝著隻覺甜絲絲的,但第一次接觸酒精的鯤鵬沒一會兒就醉倒過去,翻起了魚肚皮。
月上中天,宣鶴散人起身就要告辭離開,緒以灼順口問道:“前輩可否知曉世間有什麽地方足夠安全?我需要寄存一件東西至少百年。”
宣鶴散人隻略做思索,變道:“道友可曾聽說重霄如意塔?”
緒以灼很快就從記憶深處將這個名字翻了出來:“雲陽鎮的重霄如意塔?”
“正是。”宣鶴散人道,“重霄如意塔為昔日半仙所鑄,非雲陽玉鑒不可開。如今哪怕是玄玉仙宗那位挽情仙尊出山,也不可能將其強行打開。”
緒以灼無奈道:“重霄如意塔確實安全,只是雲陽玉鑒都已遺失千年了吧,我哪有那個能耐找到它……”
緒以灼的後半截話,隨著看見被宣鶴散人遞到她面前的白玉如意消了音。
一抹血色玉沁藏於其中,緒以灼曾就著這縷玉沁看過許久,到底沒有看出其中特別之處。
“此物即是雲陽玉鑒,機緣巧合之下流入我手中,不過塔中有半仙遺骸,我無意打擾前輩安眠,便從未打開過。”宣鶴散人道,“我與道友三度相遇,何嘗不算有緣。道友既然只是想要尋一存物之處,這玉鑒交由道友,好過在我手中。”
緒以灼將其收下了。
等宣鶴散人已然走遠,酒樓也要打烊,緒以灼才一手裝有雲陽玉鑒的木盒,一手醉死過去的鯤鵬,慢慢走在月下無人的長街上。
“原來,這就是雲陽玉鑒。”緒以灼自語道。
今夜宣鶴散人將它交到了自己的手裡,百余年後,她與她弟子站在一處,雲陽玉鑒兜兜轉轉又來到了她的手中。
緒以灼忽地想到鯤鵬所說的話,時間像是一條筆直的河道。
河裡的一滴水,自然無法看到這條長河的全貌,但那冥冥之中的天道一定能看到吧。也許這條河道本來就是彎曲的,直到她的到來,才將這條河道修正回正確的位置。
無形之中,像是有什麽東西串聯了起來。
半月後。
這個時候的雲陽鎮還沒有被赤地吞沒,去一趟十分方便。由於重霄如意塔久久未能打開,現在已經沒有人會異想天開打它的主意了,給緒以灼在塔邊布下結界行了很大的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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