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以灼久久未言。
半晌後,她才緩緩問道:“師父……打算怎麽處置離生鏡?”
原璋笑道:“你應該已經知曉了吧。”
“……是。”緒以灼點了點頭。
“離生鏡與我已是一體,黃泉鏡重鑄之日,也就是為師意識消亡之時。”原璋仰頭看著蔚藍如洗的天,雲若棉絮堆疊,時有飛鳥掠過,待在不見天日的藏書閣太久,直到要離開的時候,他才驚覺自己已經快要想不起來天空是什麽模樣。
原璋沒有去看,但能夠猜出緒以灼是怎樣的神色,類似的神情這些天他已經在他的弟子臉上看過太多太多。原璋語氣輕快道:“倒也沒什麽好難過的,長生很寂寞啊。”
緒以灼心微微一動。
“如師父這樣的人,都是這般認為的嗎?”
原璋已然厭倦長生,而後來帶著這個宛如詛咒一般的名字的郎遲諳,也不堪忍受長生之苦,只求一死。
原璋側目看向她,問了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問題:“以灼有愛人,對嗎?”
緒以灼想了想,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若是無人相伴左右,長生便隻余折磨。也並非一定要愛人,親人,友人,甚至敵人都好。當身邊人紛紛離去,許多我一手撫養長大的弟子最後也走在了我的前頭,這世間一切看在眼中,不知何時心裡再無半分悸動。”原璋拍了拍緒以灼的頭頂,“為師很早就想過在哪一日強行消散魂體離去,恰時帝襄尋到我,想著死前能再做一些事情也好,便將離生鏡守到了今日——好了,說過這些也差不多了。回來一趟不易,去見見你的師兄師姐與師侄們吧。你之前交給我的東西,現在在你小師叔那。”
說罷,原璋將離生鏡交到了緒以灼手中。
緒以灼能感覺到這一刹,有什麽東西斷掉了。
是原璋和離生鏡之間的聯系。
原璋的身形愈發渙散,緒以灼已然起身,卻遲遲沒有離開。心中酸澀無法按捺住,連聲音都帶上了些許:“師父可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照顧好自己,今後若無人能相伴左右,也當珍重自身。”原璋道,“其余的……就讓為師自己靜靜待一會兒吧。”
原璋好似知曉她就要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緒以灼低低應了一聲,悄無聲息地離開。離生鏡所化的墨影蹭了蹭她的手腕,然後就搭在上面不再動彈,似乎也傷了心。
緒以灼沒有再回頭看。
來時還是下午,走時漫天霞光。
緒以灼將離生門的門人一一拜訪過去,等天徹底黑下來,她才來到門主住處,也是當下最為熱鬧的地方。
顏暉的屋裡擠了好多小弟子,弟子們到這裡也不是學習來的,純粹就是在玩鬧。
這放在大多數宗門裡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但離生門門人之間的關系本就十分融洽,不管什麽身份都能玩到一處去。
緒以灼剛推開半掩的房門進去,就聽見一個師侄鄭重其事地問:“門主,離生門就差你還不是鬼修了,你有什麽頭緒嗎?”
“……”顏暉素來沒什麽表情的臉愈發冷酷。
緒以灼:“……噗。”
她這一笑,屋裡的人頓時發現了她,有人喊道:“小師叔回來了。”
離得最近的師侄立刻遞了把椅子過來,緒以灼含笑接過,顏暉也看著她道:“回來了。”
“嗯。”緒以灼點點頭。
“師尊可曾見過?”
緒以灼又點了點頭。
顏暉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問道:“何日走?”
緒以灼道:“明日一早。”
她待不了太多時間,帝襄那點人手禁不起消耗,她需要快點把離生鏡帶過去,而且……
她也是時候離開了。
顏暉自空間法器裡取出一隻木匣交給她,緒以灼打開一看,只見裡面在錦帕上安安靜靜躺著的正是雲陽玉鑒。
顏暉說道:“師尊翻找了一些典籍,說這個應該是傳說中可以開啟重霄如意塔的雲陽玉鑒。他擔心自己可能沒法親手交給你,就先放到了我這。”
緒以灼微微頷首,將雲陽玉鑒妥善收好。
之後他們就再沒有多少交談,倒是小弟子們聊天的時候,會偶然插進幾句話。
“那我們離生門現在,是不是就像話本裡頭的大反派?”
“大反派是君樓主和帝女吧,我們更像是大反派麾下的狗腿子……”
“怎麽說話的,我們離生門好歹是幾大仙門之一吧,能不能來點有氣勢的形容!”
在眾道想要進入離生門守好明面上還在仙門的離生鏡後,離生門又是關山門又是開護宗大陣又是持續裝死的,就是傻子也能明白過來——好家夥,原來你們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啊!
緒以灼聽到這些哭笑不得道:“你們接受怎麽這麽良好?”
小弟子們頓時七嘴八舌說道。
“感覺很酷誒!”
“反正我們在外人眼中本來就不是好人。”
“可是我覺得我們現在也是在做好人好事啊……”
一直到夜半三更,顏暉屋裡的夜聊團體才漸漸散去。
緒以灼也回到了自己在離生門的小樓,小樓內的祛塵符至今還在兢兢業業運作著,就好像住在裡面的人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緒以灼鑽進被窩裡,看著窗外寒涼的月色,度過了她在離生門的最後一夜,一宿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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