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轉眼間,她就被排斥出了天雪閣。
回頭的最後一眼,君虞只看到緒以灼無力地往邊上一躲,但絕神錐依舊刺穿了她的肩膀。法衣的黑羽之下,滲出匯成細流的血。
*
“以灼!”老李的吼聲喚回了緒以灼的神智。
她終於發覺了就要刺進自己心口的絕神錐,緒以灼往邊上躲了躲,但是動作太遲了,左肩依舊被絕神錐洞穿。
比身體無力更甚的是,幾乎溢了滿腔的無力感。緒以灼不太想躲閃了,她不由得想著死在這裡也沒什麽不好的,運氣好說不定死後就能回家了。
這裡是玄女的葬身之處,她既與玄女同源,沒準這裡就是應她死劫的地方。
緒以灼握住肩上的絕神錐,攻擊她的修士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將絕神錐從這個看上去就要斷氣的女人手裡奪回來。下一息,他的頸側就被一支蓮花金簪狠狠刺入。
絲絲縷縷的金線從創口滲入經脈,轉瞬斷絕了他的生機。
緒以灼推開倒在身上的屍體,依舊躺倒的雪地中,仰視甩開阻礙後飛奔過來的老李。
“我將死之人,不必救我。”緒以灼才說完,就被上湧的血嗆得咳了好幾聲。
易命術確實中止了,面板上代表數值上限的數字不再下降,開始緩慢回跳,但已於事無補。緒以灼體內稀薄的靈力根本不足以完成方才殺死修士的那一擊,她近乎漠然地選擇透支自己的生命。
還有三個敵人,她注定走不出天雪閣。
“走吧老李。”約摸是回光返照,緒以灼感到自己有了些力氣,她將自己撐了起來,對老李道,“我來擋住他們。”
老李一聲不吭,只是用持劍擋在她身前的動作表明了拒絕。
緒以灼歎了一口氣,召出了方生蓮鏡。
兩刻鍾後,雪地上倒了三具屍體。
緒以灼也沒了站起來的力氣,她合上雙目,打算就此一睡不醒。可是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老李拖著劍走了過來。
他俯下身去,要把緒以灼背到背上,緒以灼自然拒絕,可她已經沒了任何掙扎的力氣。
此時此刻,才是真的油盡燈枯。
“何必。”緒以灼聲音輕飄飄的,說是氣若遊絲也不為過了。
老李背好她,把重劍別在腰上,艱難地往遠離生滅海的方向走去。
“以灼,不要睡過去。”老李聲音啞得完全聽不出原來的樣子,他傷得也同樣太重。
灑在脖頸上的微弱呼吸,好像下一次就續不上了。
“就這樣吧,我太累了,”緒以灼道,“就是有點對不住帝襄。”
她答應的事情是完不成了。
但是想到帝襄就是個坑貨,緒以灼又覺得自己沒必要愧疚。
“我好像,聽到無目鮫人的歌聲了。”緒以灼努力去捕捉耳邊那些不知來自何處,斷斷續續的歌聲,“聽說快要死的人能夠聽到,它們是來帶我去黃泉的吧。”
歌聲離得很遠,像是隔著重霧。
風刮得眼睛生疼,所有淚水都被這凜冽的風吹幹了。
李懸劍時常想,是不是他做得再好一點,事情就不會變得那麽糟糕?如果他能時時守在師妹身邊,如果他能早點去清平鎮,如果他能發現師妹的女兒逃掉了,如果他能阻止天雪閣開啟結界,如果他能在第一次就登上登墟之船,先君虞一步複完仇……
明明他也有過很好的一段時光,可就和那些一去不複返的歲月一樣,當年的心情怎麽也找不回了。他的人生某一刻起只剩下痛苦與無盡的悔恨,就在他以為會永遠這樣繼續下去的時候,又迎來了清平鎮一段安寧的,不真實到夢一般的時光。
可從那段記憶裡汲取到的慰藉,這一刻好像也要徹底終結了。
“活下去,以灼,”李懸劍酸澀道,“我才是將死之人。”
越來越輕的呼吸,有了些許變化。
“只有夢境,是不足以乘坐登墟之船的,”李懸劍道,“在我來天雪閣的那一刻,就已經必死無疑。”
在之前,李懸劍沒有告訴緒以灼,從食夢貘那交易來的夢境只是為了補上船票的零星一點。
他的性命,他的魂魄,他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一並交給登墟之船,很快,就是登墟之船徹底收走它們的時候了。
他動身前就已經知曉了自己會死在這裡,他只希望天雪閣,不要變成緒以灼和君虞此生的終點。
李懸劍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把我的劍帶回空朧山,讓它和師父的劍,師妹的劍在一起。”
以灼,活下去。
落下的腳印很快就被新下的雪掩埋,被甩在身後的生滅海已然又是一片白茫茫乾淨無瑕的雪地,將近兩百年的仇怨終於在今日了結。
天雪閣的邊界漸近,生機一點點流逝,李懸劍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他的一切,空朧山上靜謐美好的光陰,少年時攜友同遊的風華,好像永遠渡不過離斷江的苦恨,最後都被掩埋在北境的茫茫白雪下。
李懸劍將緒以灼推出天雪閣的結界,解下重劍拋了出去。他如釋重負,大廈傾倒般頹然倒下,與緒以灼相距不過三寸,隻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眼角的淚結成霜花,緒以灼昏迷過去,無意識間她抱住了劍。
鮫人的歌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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