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便是長達兩千年的孤獨。郎遲諳逐漸變成了緒以灼所認識的長生,她的身體逐漸潰散,唯有意識留於人間,終有一日她將連傀儡之軀也無法禦使,隻留意識可悲地與明虛域永存。
長生之名,有如對她此生的最大諷刺。
輕舟送入浩渺煙波之中,緒以灼合上雙目,再度在腦海裡演練起來。
*
當郎遲諳走上那條既定的道路時,一切都無比順利。
當她到達洄水縣,離斷江恰好還未進入霧期,她趕上了最後一艘船。一路上她無比緊惕,想法設法探尋緒以灼躲在何處,不過緒以灼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遭,她的最後一段路是用法術直接跨過去的,天道意料之中的沒有對她怎麽樣,緒以灼順利趕上了在郎遲諳之前的那艘船。
到達對岸後,緒以灼就在渡口守株待兔。
沒過幾日她就等來了郎遲諳,熟門熟路地跟了上去。在船上提防了空氣一路,郎遲諳顯然心神俱疲,再也無力去管緒以灼,直接租下一艘飛舟,往北域趕去。
緒以灼亦是如此,只是她的路線並未與郎遲諳完全重疊,走了更加曲折的一條路,隻保證郎遲諳不會離開自己的視線超過兩。踏入北域的范圍後,緒以灼就一直保持著快郎遲諳一步的節奏,不出意料郎遲諳需要在赤地尋覓一段時日才會找到龍骨淺灘,而緒以灼魂魄上對登墟之船的感應即便來到過去也依舊存在。
緒以灼隱約意識到,登墟之船只怕是遊離在明虛域時間線之外的存在。
從飛舟上往下看,緒以灼看見了許多熟悉的城池,每回進赤地都要經過的平樂府自不必說,只不過那會兒平樂府的邊界上,還沒有橫亙著直入雲霄的須彌牆。而途徑雲陽鎮的時候,緒以灼看見了一座還在煉製中的白玉塔,煉器師竟然直接在鎮中開爐煉製,靈火燒紅了一片天空。
再往前,緒以灼看到了彼時仍是北域第一城的尋方府。
這時候的尋方府還不是北域與赤地的分界線,在尋方府的北面,還有著一片廣袤的土地。
一直來到名為懷融府的城池,緒以灼才不得不降下飛舟,徒步踏入赤地。
她步履一刻不停,在赤地,極難覺察到歲月對其施加的影響,兩千年前和兩千年後似乎沒有什麽不同,赤色的荒蕪之地亙古不變。當緒以灼看見龍骨淺灘,透過森森白骨看見停泊在海面上的精巧船隻,更在恍然之間升起了自己從未回到過去之感。
緒以灼涉水行到登墟之船邊,感覺到了它對自己靈力施加的禁製,愈是靠近船艙,這一感覺越是強烈。
從君虞的身上,緒以灼已經意識到了世界上沒有什麽不能逾越的禁製,會被限制無非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強。
緒以灼踏入艙室。
還未伸手,艙室的大門便自動敞開,猶如在邀請她進來。心魔大笑道:“我們又見面了。”
緒以灼定定看著祂:“登墟之船,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她確確實實回到了過去,而對登墟之船而言,時間一直在往前推進。
面具彎起眼睛:“你會有機會知道的。”
緒以灼沒有一直待在艙室裡,沒過多久,她就來到船頭盤膝坐下,一把玄黑長劍置於膝上。
她在等待郎遲諳的到來。
時間又過去了三個月,龍骨淺灘上日月輪轉,海面一直風平浪靜,這裡不似凡間,好像是單獨從明虛域劃走的神秘之所。緒以灼默默在心中計算時間,在郎遲諳死劫到來的前一日,赤色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她的身影。
她的此生已然寫在了命數裡,天道不由分說給予了她難以承擔的饋贈,代價是要用數千年的孤寂來平衡。
郎遲諳不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覺間踏入了為她量身定製的劇本,每一個步驟分毫不差。
在郎遲諳到來之間,緒以灼心中並不平靜,無法如這片海面一般不起波瀾。但在看到郎遲諳身影的那一刻,好像一切已然塵埃落定,退無可退,她忽然間心如止水。
而看見她坐在登墟之船船首的郎遲諳,同樣如此。
兩人未做寒暄,郎遲諳轉瞬間掠至船頭,手中法印凝結,一上來就使出全力。緒以灼以劍一擋一挑,二人爆發出來的力量在刹那打破了登墟之船的禁製。
第一個照面郎遲諳便落入下風。
緒以灼觀察了她太多太多年,甚至已經遠比郎遲諳要更了解她自己。郎遲諳一抬手緒以灼便知曉她要結什麽印,會用出什麽法術,又該如何破解。郎遲諳先手,緒以灼後發製人,破掉一招後劍尖直指郎遲諳咽喉。
“你是誰?”郎遲諳下意識脫口而出。
說出口後,她才恍然間意識到這不就是她在往世鏡中所見,一切當真成了真。
緒以灼一愣後,答道:“……緒以灼。”
“我不是問這個。”郎遲諳道,“你是什麽人,為何要殺我?”
緒以灼沉默片刻,決定實話實說:“我不屬於這個時代,是兩千年後的你拜托我來到這裡殺死你。”
郎遲諳嗤笑了一聲,半個字都沒有相信:“荒唐!”
她如今最渴盼的事情便是活下去,她不畏死,但她死亡的時間,一定要在世間再無她珍視之人之後。
明月升起,子時過後,便是命數中她身死之時。
郎遲諳早就看見了緒以灼身後的樓閣,記載中想要利用登墟之船去往某地,必須要支付價值等同的船票。郎遲諳沒有時間再同緒以灼廢話,往世鏡在她手中化作一把長劍,她一瞬間回憶起了荀師叔對她的指點,劍鋒化作一道寒芒直逼緒以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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