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並非幻境。
緒以灼倒扣著破妄鏡沉思,她在接觸離生鏡後就有了一個猜想,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去驗證,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那一猜想又浮出腦海。
在只有破妄鏡和方生蓮鏡兩面鏡子的時候,緒以灼還沒對黃泉鏡碎片之間的聯系有什麽想法,直到她接觸了第三面鏡子離生鏡,才隱隱察覺黃泉鏡的碎片之間很可能有著一個共同點。
這些鏡子的能力,與“人”是相對應的。
離生鏡最為直白,對應人之魂魄。方生蓮鏡的作用要模糊一點,但無論是洗去融青蟒前塵,重現孤闕國舊景,附著莊夷記憶,它的能力都基於真正塑造出一個人的,他的經歷。
如此一聯想,若說破妄鏡的作用只是作為一雙看穿虛妄的眼睛的話,那未免也太小看它了。於是緒以灼猜測,方生蓮鏡的能力極有可能對應著人的五感。
或者說,是人對這個世界的感知,破偽識真,這就是破妄鏡的能力。
感知裡面,可不止視覺一種。
她此刻所見恐怕確是真實而非幻境,面對更加複雜的偽裝,她若隻用眼睛去看破妄鏡呈現給她的景象,是無法窺見真實的。
沒有任何人告訴過破妄鏡該如何使用,她回憶著自己過去是如何用方生蓮鏡和離生鏡的,漸漸也自己琢磨了些門道出來。
破妄鏡消失在她的手中。
而身邊湧現唯有自己可見的薄霧,緒以灼仿若步入了另一個世界,虛幻被抹去,而真實被無限擴大,薄霧彌漫,緒以灼覺得自己好似踏入了鬼片中的陰曹地府,所見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建築肉眼可見變得破舊,攤戶的棚子掉了漆,上面擺著的琳琅滿目的珠釵首飾也變得黯淡無光,燈籠裡的蠟燭眼見著就要燒到了頭。
若說這些事物實際上的模樣,那還是要更接近緒以灼肉眼見到的。破妄鏡使它們變得如此,是在告訴緒以灼這些東西已經存在了很久很久。
再看先前笑容和藹的老太太,模樣已然使見者汗毛倒豎,她渾身皮肉松松垮垮地掛在骨架上,大片大片的屍斑遍布皮膚。
渾濁無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緒以灼。
緒以灼默默戴好了兜帽,又用黑袍好好裹住了自己。
她剛想溜,一扭頭就看見了街上一具具行屍走肉,倒吸一口涼氣,想起之前摩肩接踵地在其中走了那麽久,緒以灼臉都白了。
既然看透了這些“人”的本質,那它們究竟是什麽也不難猜了,緒以灼一下就想得八九不離十。
傀儡,而且不是單純的傀儡,是結合了煉屍的產物,倒是和鬼偶煉出的傀儡有點像,只是外觀上要更精細些。鬼偶追求傀儡的實力舍棄了外觀,而這些傀儡看上去並沒有多少戰鬥的能力,煉屍人盡力將它們保持得接近生人,甚至留下殘魂,讓它們日複一日地重複生時的活動。只是傀儡終究是傀儡,就像一個個設定好的NPC,它們無法應對規則之外的情況,在緒以灼問出超出設定的問題後,它只會不斷重複上一句話。
傀儡術從來不是禁術,但將人作為製作傀儡的材料,在正道毫無疑問是人人得而誅之的。
哪怕在魔修之間,用屍體制作傀儡的爭議都極大,更別說這些保留了殘魂的傀儡,唯有將活人強行煉化才能做到。
緒以灼不禁想到,她該不會摸到鬼偶的老巢來了吧?
緒以灼希望鬼偶也能被玄女境準確投放到太平道,她十分後悔在玄女境裡因為一時踟躕沒能將鬼偶這個禍害宰了。
思索間,行走的人群突然停頓了一下,緊接著就像是聽到了什麽挺不得了的消息,所有人齊齊潮長街的盡頭湧去。
“戲要開場了!”
人群忽然爆發的聲音嘈雜無比,而這一句最是清晰,無數人的口中都在念叨著這一句話。
“快一些,快一些,若是晚了就搶不到座了!”
緒以灼愣了一下,忙用兜帽遮好臉,跟這些人一道赴往長街盡頭。
走了幾步路,還幾度險些同這些本質上是一具屍體的“人”挨上,緒以灼猛地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底下磨磨蹭蹭什麽呀,立時便上了屋頂,點了幾下瓦片就掠到了長街的盡頭。
長街的盡頭正是喜樂鎮的中心。鎮子中心沒有它物,唯有一座戲台,此時已然被圍得水泄不通。
周遭皆暗沉,只有戲台在燈火映照下宛如白晝。
緒以灼到時,戲已經開演了。往下看去黑壓壓一片人,在其中恐怕什麽也分不清。緒以灼便留在屋頂上,盤膝坐了下來。
戲台上一花旦立於前,一青衣緊隨身邊,頭上珠翠身上錦緞流光溢彩,借著破妄鏡也看不出差別,想來它們本相便是如此。兩個戲子皆畫濃妝,粉墨之下也不知是怎樣一張臉,琵琶撥動三兩聲後,只聽花旦開腔念到:
“遍山翠幕,雖非春時景亦好。喜太平,此間安樂人稱道,怎耐偏生事兒惹人惱。”
青衣忙問道:“小姐,何事教你惱?”
花旦歎了一聲:“這屋裡,不請自來一尊大佛哩。”
青衣驚道:“大佛緣何來了此處?”
“諸多供奉不入眼,偏管閑事惹人嫌。素來無冤亦無仇,也不知何處招了惦記,賴著不走哩。”
“啊呀呀,那可如何是好?”
“虎落平陽須收爪,龍困淺灘亦懼蝦。耐她大佛一尊,遇得千鬼萬鬼,也休想討得了好——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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