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靈輕自始至終扶著母親的胳膊,這會兒又側首看了雲宛遙一眼,內心深處正有些糾結,忽聽夜風中傳來一個輕柔得似花瓣落地的聲音:
“輕輕——”
她緊繃著的精神在瞬間得以放松,仿佛整個人浸泡在了一汪溫泉裡,四肢百骸終於感覺到漸漸回暖,回首正對上危蘭關切的眼神,勉強地笑了一笑,招呼道:“蘭姐姐。”
危蘭迅速走到她身邊,張了張唇,有許多話想出口,又不知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猶豫半晌,最終先向雲宛遙問道:“伯母,您還好嗎?”
雲宛遙怔怔的似是一直沒回過神來,此時聞言,神色漠然地點了點頭。
危蘭這才又向方靈輕道:“有什麽要我做的嗎?”
方靈輕沉吟道:“你來得正好,今晚你替我照顧一下我娘。好嗎?”她知道危蘭必定會答應,於是不待危蘭回答,又抬首將視線對準了上官震,道:“這兒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你們先隨我回滕六堂吧。”
然而回到滕六堂之後要如何行動,要與上官震如何談話,則取決於如今造極峰的形勢發展。危蘭與方靈輕遂在路上悄悄交流了一下她們各自的經歷遭遇,各自所掌握的信息。
當聽說了方索寥已被雲宛遙殺死一事,危蘭心中一驚,幾番欲言又止,明白自己此刻說再多安慰的話都無用,便只是握著方靈輕的手,陪她在這漆黑的長夜裡一步步走下去。
良久良久,她們逐漸看到前方的夜色裡出現了一盞盞明亮的燈籠,懸掛在翠樹的梢頭與丹屋的簷角,宛若一顆顆錯落而列的明星。
那便是滕六堂的所在。
在這時,方靈輕才停下腳步,轉溫聲與雲宛遙說了幾句話,道自己還有一些事情要做,須得待會兒才能去陪她。而危蘭滿腹憂慮,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拉了拉方靈輕的袖子,在她耳邊悄聲道:
“輕輕,要不你陪伯母歇一會兒,我去和上官震說話。”
方靈輕淡淡笑道:“你又不是造極峰的人,你說的話,他會聽嗎?就像……”她頓了下,才繼續道:“就像你們危門的事務,我也不能處理。”
危蘭一怔,神情登時有些恍惚。
今夜此情此景,與那夜在江陵危門墓地的情景,何其相似……
方靈輕道:“你放心吧,你能撐得住,我也能撐得住。”
言罷,她轉過身,又冷冷看了上官震等人一眼,獨自走在最前,命上官震等人都立刻跟上。
而危蘭在她走後,則先把了一下雲興逸的脈搏,說出了幾味藥材的名字,令兩名滕六堂弟子前去煎熬藥湯,給雲興逸治療內傷,隨後她再帶著雲宛遙到了一間臥房休息。
自從知道了雲興逸的身世,也知道了當年家人們慘死的真相,雲宛遙心中滿是愧疚,隻覺無顏面對九泉之下的父母兄長,亦無顏面對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弟弟,幾番躊躇,她仍不敢與雲興逸說話,但更加關心擔憂他的身體,聽危蘭如此吩咐,她才稍稍放下心來。
只是還有一件事,危蘭卻是走出門外,壓低了聲音再下命令,沒讓雲宛遙聽見。
方索寥的屍體此時恐怕還暴露在野外,危蘭知道方靈輕必是顧忌母親的心情,才沒有為他收屍。可是此人無論作了多少惡,終究還是方靈輕的父親,既然他而今已魂歸黃泉,一切仇怨隨風消散,也該讓他入土為安。
一切事安排妥當,危蘭再度進了屋子,給雲宛遙倒了一杯熱茶。
雲宛遙見她去而複返,歎了一口氣道:“危姑娘,我現在很好,你不必擔憂,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危蘭道:“我答應了輕輕,要陪您一會兒。”
雲宛遙苦笑道:“她怕我做傻事嗎?我早已對方索寥沒了感情,我不會因為殺了他而痛苦。不過……輕輕現在很難過吧?我殺了她父親,她會怪我嗎?”
危蘭道:“方索寥作惡太多,如此下場,是他早就應得的懲罰。這一點,輕輕一直都很明白,她更不可能怪您。而您……既然您如今已隻當他是您的仇人,您終於殺他報了仇,應該感到歡喜才是。”
雲宛遙喃喃道:“報仇……爹娘和大哥大嫂的死,我也有責任,我這算什麽報仇呢……”
危蘭就怕她會這樣想,沉吟少頃,倏地問道:“伯母聽說過烈文堂嗎?”
在未遇到方索寥之前,雲宛遙已對話本裡的江湖十分向往,自然對俠道聯合盟裡的烈文堂略有耳聞,雖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問,仍點了點頭。
危蘭道:“我從前便是烈文堂的堂主,因此辦過不少江湖血案。而我經手的所有案子的凶手,十有八九在說起他們害過的人命的時候,從來不會愧疚,從來不會有任何歉意,縱然偶爾會後悔,也是後悔自己的武功不濟,落在了我手裡。可是……讓我奇怪的是,那些幸存的受害之人,反而總是因為各種原因自責不已,總是在想如果他們能做得更好一些,是否便不會發生這樣的禍事?”
“這是沒有道理的。為什麽真正的殺人凶手不悔恨,那些活下來的受害之人反倒要為了別人犯的罪而懲罰自己?就因為他們更良善嗎?伯母,您也是受了方索寥的欺騙,方索寥做的任何事,都與你無關。”
雲宛遙聞言越發呆滯,注視了她好一陣子,神情若有所思,這才忽地道:“危姑娘,你既是江湖中人,能再給我講一些江湖裡的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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