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靈輕聽得嗤笑一聲,道:“不過就是兩年的藥錢, 對盧通海來說, 九牛一毛罷了, 你真以為他是在大發善心,扶危濟困嗎?他不過就是想要你今後死心塌地為他做事,沒想到你居然這麽笨, 還真中了他的圈套,把他當做大恩人。”
正如造極峰中的諸位首領,他們平時乾的也不全是殺人放火之類的惡事,他們偶爾也會給別人一些恩惠——對於他們而言隨手就能做到的恩惠。
為的就是日後的回報。
這種手段,方靈輕最是清楚不過。
沙鷹道:“是啊, 那點銀子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可是我母親生我養我, 對我的恩情不可謂不重, 他的確救了我母親的性命……況且,我答應過我母親,一定要聽盧大人的話……”
方靈輕這回聞言靜默了微時,才道:“你娘知道紫衣社的事嗎?”
沙鷹道:“她不知道。”
方靈輕笑道:“所以她做了盧通海的提線木偶,而你做了她和盧通海的提線木偶,你們都是一樣的糊裡糊塗……”
這笑聲裡也有幾分隱約的嘲諷之意。
沙鷹隻當如今輪到對方來譏笑自己了,他握緊拳頭,默不作聲,心潮起伏不定。
方靈輕壓根就沒看他,垂著眼眸,低下了頭,陰暗的牢房角落裡有一灘汙水——大概是獄卒哪天不小心灑在地上的,還未來得及打掃,方靈輕借此看見了自己朦朦朧朧的的面容。
她又笑了。
——這十幾年來,自己難道不糊塗嗎?
危蘭也瞧了方靈輕一會兒,隨後才繼續向沙鷹問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叛變紫衣社?”
沙鷹道:“我沒有叛變,我只是……”
危蘭道:“只是離開了紫衣社。而在你離開之前,你為紫衣社的最後一項任務,是同馮丹瑤女俠一起到銅仁府調查倭寇來歷——所以你的離開與此有關?”
她頓了頓,溫聲道:“你畢竟是中國之人,也不想看見外寇侵我國土,對嗎?”
沙鷹仰頭望天,只能望見漆黑的屋頂,他終於松開了自己握著的拳頭,道:“你們一定都知道去年有五十三名倭寇侵犯大明國土之事,但你們恐怕不知道,那五十三名倭寇還有一個頭頭兒。”
楊棟道:“不,我們知道,我們已經聽趙文元說過,那人的名字叫做角田煌,沒錯吧?”
沙鷹點點頭道:“紫衣社最初和角田煌有過合作,那是因為我們都以為角田煌與別的倭賊一樣,來到大明,只是想要劫掠百姓財物而已,誰知道後來他的手下攻城掠地,似乎別有目的。你說得對,我們的確都不想乾賣國的事兒,但角田煌心思縝密,早已把和他有過聯系的官員的名字與證據都寫在了一本冊子上,我們找不到他的人,也找不到那本冊子。”
“直到楊林橋之戰,他的手下終於被全部殲滅之後,聽說參與楊林橋之戰的女俠馮丹瑤得到了一點線索,知道角田煌去了何處。於是,紫衣社派我冒充一名心懷大義的江湖俠客,想辦法跟在馮女俠的身邊。”
“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幾個在江湖上混的漢子,我們一起出發,通過馮女俠查到的線索,追到了銅仁府,還真的找到了角田煌的下落。”
“然而那五十三名倭寇的武功都那般厲害,他們的頭兒豈是尋常之輩?我們都不敢貿然與之交手。但馮女俠有兩項別人都不會的絕技,一是她會東瀛語,這也是為什麽當初參加楊橋林之戰的江湖俠客也不少,唯有她得到了角田煌下落線索的原因;二則是她的輕功稱得上絕頂,這點你們應該都曉得,她以前還是一名俠盜,所以她決定趁著深夜角田煌熟睡之時,一個人去翻翻對方的包袱裡有什麽能證明其身份的物件。”
“我們在客棧裡等了她一晚,終於在第二天等到她回來,她還帶著兩本冊子,隨後告訴我們:當她到達角田煌所居住的地方的時候,角田煌還沒睡覺,正在與另一個人用東瀛話交談。那人好像是在問他,來銅仁府做什麽,為什麽不按計劃行動。他回答說,他和他手下練的武功似乎有些蹊蹺,他要在銅仁府查明白這件事,那計劃只能暫時放一放。而再接著,這兩個人就產生了爭執。”
“好不容易那人和他吵完之後離開,夜更深了,又過了一會兒,角田煌這才睡下。馮女俠便等到他睡得極熟之際,躍窗進屋,翻找半晌,翻出兩本冊子。一本記載著與角田煌勾結的官員的名字和證據,一本記載許多極其博大精深的武功。”
“她信任我們,所以把這些事都告訴了我們。按理說,馮女俠的武功高強,連我也不一定打得過她,所以我既得到了這個消息,就應該立刻傳信回紫衣社,但是紫衣社一旦再派人出手,馮女俠就只有死,我那時卻……卻有些佩服她,不忍她送了性命,所以便一方面傳信,一方面跟著她說,那本名冊上連南京知府和徽州知府的名字都有,那兩人可都是大官,我們不一定鬥得過他們。”
“我是希望她因此害怕,最好不要管這件事了,誰知她聞言反而罵了我一頓,還對我有了戒備。”
危蘭和方靈輕聽到這兒,登時了然。
難怪當初銅仁府客棧裡的店夥計會在無意中聽到包括馮丹瑤在內的客人們的爭吵聲,提到了南京與徽州這兩個地方的知府。
沙鷹繼續喟然道:“不過我在與她說這番話之前,就已經將消息傳回了紫衣社,所以紫衣社還是很快派了人來,殺光了她所有的同伴,偏偏她的武功要比別人高許多,我們與她鬥了許久,一路追殺,一直追到了永順司,她終於身受重傷,誰料中途突然冒出一個杜鐵鏡把她給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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