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過去,我都快把這件事給忘了,可是最近……最近我忽然又想起了她的這句話,細細思考一下,她的這句話其實倒還頗有道理。”
正如悲傷來自於一個人的仁慈之心,痛苦就來自於一個人的各種感情。
方靈輕有明顯地感覺到,從前很多她根本就無所謂、可以默然待之的事情,在最近這段日子,居然能夠牽動她的心緒。
她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討厭這種感覺。
危蘭明白方靈輕的意思,她靜靜地看了方靈輕片刻,這才緩緩地柔聲開口道:“可是一個人倘若沒有了任何感情,那活在世上豈不就像一具行屍走肉一般,又有什麽意思呢?”
方靈輕道:“你好像說得也對,那就……”
那就遠離所有的有可能令自己不開心的事,這是一個好方法嗎?
她望著天穹星辰,神色裡有猶豫躊躇。
驟然間一陣驚雷似的聲音在這時突兀地響了起來。
就在不遠處的樹林裡。
危蘭和方靈輕迅速起身,心中已在思忖,恐怕真是倭寇逃來此處,已與埋伏在林子裡的官兵交起了戰。果不其然,稍過一會兒,只聽那陣金戈鐵馬之聲越來越響,自然驚醒了本在睡夢之中的老百姓,他們紛紛披衣而起,走出屋子,不安地互相詢問發生了何事。
危蘭當即上前,欠身向他們行了一禮,將倭寇之事解釋一番。
眾鄉親聽罷,臉上驚懼的表情猶未完全消失,但眼睛裡露出一點喜色,立刻問道:“姑娘真是俞將軍派來的人嗎?”
不待危蘭回答,已有不少百姓回屋或提了燈,或點燃了火把,一時間這小小村落裡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果然很清晰地望見前方有兩隊兵馬交戰,且其中一方並沒有多少人,正在慌亂四散,另一方對著他們形成了包圍之勢,幾乎就要把他們全殲。
偏偏還是有一名倭寇仗著自己的輕身功夫還算不錯,逃出了包圍,後方卻仍有官軍追趕,慌忙中他看見前面村落中似有不少百姓,他心下一動,打算隨便劫持一人,握著手中長刀就朝著一名老婦衝了過去。
朦朧的夜霧中忽見一道影子閃過,方靈輕以電光石火之速掠到了那人的面前,右手驀地揮出,那掌影的繁複變化豈是那名倭寇能看得懂,他一呆,隻覺咽喉一疼,原來方靈輕的兩根手指已刺進他的咽喉裡。
他瞬間失去了生命。
方靈輕收回手,看著自己手指上滴落的鮮血,有些嫌棄地蹙了蹙眉,然而同時,她心底產生了那麽一瞬間的歡愉,旋即又聽身後那些回過神來的百姓紛紛叫起了好。
這裡的百姓長期遭倭寇侵擾,這會兒看明白是大明的官兵佔了上風,自然是喜不自勝。
方靈輕回首笑道:“蘭姐姐,你保護他們吧。我再去殺幾個人。”
當下掠進前方人群,雙掌如風,本來還需要大約一盞茶時間才能結束的戰鬥,在她的協助之下,隻用幾個彈指的時間就已解決。
隨後,她一邊拿帕子擦了擦手上血跡,一邊問道:“就這麽點敵人啊?”
一名軍士笑道:“這些只是逃跑的殘兵。更多倭賊,這會兒應該都已經成了我們將軍的階下囚了。”
他說得沒錯。
當危蘭和方靈輕與這兒的百姓們告完別,再與將士們一起回到軍營,才知今夜俞大猷果然打了一場大勝仗,殲敵數百人,沉賊船十三艘。
然而眾官兵的臉上雖有明顯的歡喜之色,卻無論是誰都沒有大肆慶祝,他們要麽收拾戰場,要麽繼續巡邏守夜,要麽隨俞大猷審訊處置抓獲的俘虜。
直到月落日升,金烏破雲而出之際,俞大猷才終於忙完手上許多事,前來向危蘭和方靈輕等人道謝。
危蘭還禮道:“若說辛苦,還是俞將軍與諸位兄弟最辛苦。我們只是出了一份微薄之力罷了,不足為道。”稍稍一頓,她忽又莞爾一笑道:“其實,在下就連微薄之力也是沒有出的,昨夜真正殺敵護民的都是雲姑娘。”
方靈輕也笑道:“但也不用謝我,我昨晚殺人殺得挺開心的。”
俞大猷聽到這句話,難得開懷大笑了幾聲,隨即道:“雲姑娘昨晚問俞某的問題,俞某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黃牛雖然勞碌,但有片刻喜悅,也抵得過一切苦悶不鬱了。”
方靈輕一愣,下意識辯駁道:“可是……可是你若不當官了,你不但不用再受那些窩囊氣,也照樣可以做很多讓自己開心的事。”
俞大猷搖搖頭道:“江湖俠士鋤強扶弱,懲惡揚善,自然有其存在的意義,俞某也甚是敬仰。然而遊俠個人之力,解不了國家之難。倭寇一日不能除盡,俞某就一日不能卸甲。”
他神色鄭重,又接著道:“在官場上固然會遇到許多不如意的事,但是誰說江湖裡就沒有煩心事?只不過煩惱憂慮的事不一樣罷了。這世上哪來的無憂無慮的桃花源?”
江湖不是桃花源。
方靈輕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這世上沒有任何地方是桃花源。
她在遽然間怔住,抬首望向萬裡無雲的蒼穹,那麽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可以得到自由,她應該去什麽地方呢?
她應該去什麽地方才是能真正歡喜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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