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佑鑾怕言語觸動傷心事,也不再多問。轉移話題道:“剛剛的兩排下人是怎麽回事?你大婚時我已被貶到淮南路,自此斷了聯系,也幫不到你什麽。可是夫家待你不好?你竟連下人都要防著?”
提到這個,季環臉上漾出了笑。
“你當初偷偷給我添妝送的東海珊瑚樹就幫了大忙了,我娘至今說起抬嫁妝時的那顆珊瑚樹還臉上有光。至於我夫君……”
她抿了一口茶,拉半夏在身邊坐下,半夏也不推辭。
“我當年什麽情況你們也知道,哪有好人家願意要我?都是我不孝,我娘身為丞相夫人,超一品朝廷命婦,還要拉下臉四處赴宴給我物色夫家……
照他們的找法,都是大族門第,我這殘花敗柳之身,若是嫁過去,想不受冷眼不被磋磨都要靠父親的照應,想夫妻和美那是做夢,二老一大把年紀了,只怕要為我操一輩子心,就是百年入土了也不安穩。”
“就在那時我遇到了陳同江,他一陳氏旁族落魄子弟,沒什麽心眼本事,性子也優柔寡斷,眼中那點小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來。索性想想,他倒也是不錯的選擇。
我若嫁過來,就是父親不在了,也能有把握拿捏他,二老也放心。再說了,他長得不錯,一張俊臉,對我也不差。這些年下來,雖有些好色的毛病,但掌握分寸,從不讓外頭那些女人鬧到我跟前。而我因著當年的荒唐事一直無所出,心中也有歉疚,相處下來夫妻也算和美。”
話雖如此,季環面目分明還是沉鬱落寞的,這句“夫妻和美”實在是沒什麽說服力。
“那些下人就是另一回事兒了,”她覷了覷蕭佑鑾的臉色,“搖光,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別生氣。”
“你曾說過,生平所願唯有蕩清寰宇,掃滅貪官汙吏,還世道清平,百姓安樂。可這世道卻愈發不堪了,我聽過遊商將淮南路盛景,大周其他的地方卻早已糜爛腐壞……”
“我跟著夫君來沂州三年,陳同江是個傻子看不出來,沂州府衙上下早被王慶禮把持了,我耳提面命盯著,也只能讓夫君握好兵權,不被姓王的拉下水。
我給父親也去過信,他說王慶禮在沂水東路經營太多年,構建了龐大的關系網,牽一發動全身,朝廷有心無力,只要姓王的沒明著造反,不管鬧出什麽事兒都有一大波官員保他。”
見蕭佑鑾面色沒什麽變化,季環便接著繼續說。
只有貼著她的阿狸感受到了蕭佑鑾胸口輕微的起伏薄怒,少女乖巧窩在她懷裡,把手塞進她手心握著。
“……前些日子難民圍城,夫君神情有異被我問了出來,糧倉府庫原來早已被貪空,姓王的在過去三年還暗中設計,令范滿將府軍的糧餉補給支出重新造冊,把貪汙義倉糧庫的事栽到我夫君頭上,他無計可施,隻得投到王慶禮那邊。
我聽說了你最近奔走,遊說開倉賑濟的事情。但州府上下官員已經連成一體,有如鐵板一塊,勢必要壓下糧倉無糧的消息,你來我這裡,陳同江和王慶禮都盯著呢,我主持中饋,能調開別府眼線,可我夫君的人避不開啊。”
所以季環做了這場戲,才能揮退下人單獨敘舊私聊。
半夏皺眉道:“可那頭圍著十萬流民,不賑災乾守著,萬一城破了,城內的百姓怎麽辦?”
“所以我前些日子給父親寄信了,想必不出半月應該有廂軍前來解救,”季環轉頭面向蕭佑鑾,“搖光,如今情況只能救一邊。要麽破城,流民活沂州官民皆死,要麽就守到廂軍來,流民殺敗四散,我城中百姓活,這是兩難的事,所以我一直未給你去信,不敢見你。”
蕭佑鑾垂眸,在寬袖底下握著阿狸柔軟的手,食指輕輕挑著她腕間的珠鏈。
“還有一個法子。只要有糧了,難民自然不會作亂,聽從安排整頓安置。”
蕭佑鑾抬起眼皮看向季環,目光凜冽冰寒,殺氣騰騰。
她這幅樣子季環見過,七年前的皇城外,清澈湍急的洛水被染紅那天,搖光公主監斬時就是這個表情。
“只要沂州官員,把府庫糧倉侵吞的東西,悉數吐出來。”
“阿環,幫我。”
作者有話說:
注①②,出自《荀子》不苟篇,愨(què)士,質樸誠實之士。
第29章
季環笑了起來, 回頭看著半夏。
“你瞧瞧你家主子,還會說玩笑話了,這是想跟全州府的官員對著乾……不, 沂州城是沂水東路首府, 搖光是要跟整個沂水東路作對啊。”
室內沉寂,無人接話。季環的笑容逐漸隱去。
“搖光, 你認真的?”
蕭佑鑾沒有直接回答她。
“我剛來沂州城就發現了, 州府上下被王慶禮把控嚴實,各府被他穿成篩子。陳同江草包一個, 兵權軍事卻牢牢掌握在手裡,王慶禮絲毫不能沾染, 背後一定有人指點。
如今形勢至此,我要想掌控沂州,讓局勢按照我的意願進行,就要先奪過兵權。策士把目光盯在帥司府,但我知道, 站在陳同江背後的你才是核心。”
“你高看我了。誰不知道,季相之女,殘花敗柳之身, 刁蠻任性,不學無術, 季相一輩子高風亮節, 勤政愛國, 唯一的汙點就是教女不嚴……”
“那不是你。”
蕭佑鑾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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