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著阿狸的兩個漢子面面相覷,周圍的強人聽到這裡都有些畏懼。
他們再如何心狠手辣、好勇鬥狠,也不敢惹上跟朝廷官員沾邊的人。更何況是掌管一路軍務治安的二品安撫使。
疤臉大拇指摩挲刀柄沒有說話。
見唬住了這夥人,吳貨郎微微松了口氣,正待上前打個圓場,吳癩子卻在此時察覺氣氛緩和,賴皮性子一上來就開始信口胡吹。
“俺聽說羅員外妹妹很受陳帥司寵愛,才抬進帥司在外置下的私宅不到半年,就懷了一胎。羅員外兄妹倆是同母同胞,關系極好,這啞巴丫頭說不準會被羅員外送進帥司宅子裡去服侍他妹妹,這位大哥,您看還不如放了咱們,日後留一線好見面不是?”
吳癩子話音剛落,疤臉就呵呵笑起來。
萬阿婆和貨郎心裡咯噔一響,恨不得撕了他這張胡說八道的破嘴!
跟帥司沾邊的親戚的丫鬟,這些落草賊人可能還會顧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了他們,而吳癩子畫蛇添足的一句話,直接把關系拉到帥司頭上,則是把賊人逼到了絕地!
果然,刀光一閃,疤臉陰著臉手握樸刀,砍下了吳癩子半個腦袋。
他斜著眼冷笑道:“威脅我,帥司又如何?爺爺今兒就劫了人,把你們都殺了,皇帝老子都找不到我頭上來!”
言罷,疤臉揮手示意,一群餓狼般的強人抄起棍棒刀劍就下手了。
鄉民哪兒敵得過這群凶神惡煞的歹徒,登時就倒地一片。
萬阿婆也被擊倒,頭髮花白的老婦被歹徒踹了好幾腳。
阿狸奮力掙扎,一口咬在控制她的歹人手上,男人吃痛松手扇了她一耳光。少女被打得眩暈了一瞬,剛回過神,就見黑臉漢子輪起棍棒朝老婦頭上砸去。
她顧不得許多,啊啊兩聲撲到老婦身上閉目擋住。
沒有想象中的劇痛,硬質棍棒隻輕輕滾落到阿狸背上。
少女回頭,黑臉漢子脖頸上插了一支箭,箭頭從後往前穿透喉嚨,他喉頭喘了幾聲,徑直倒地氣絕。
羽箭嗖嗖襲來,未有落空。
方才還氣勢洶洶的歹人們紛紛中箭倒地,一隊黑衣甲士急騁而來,馬蹄到處,白刃亂舞。
隻幾息,這夥歹人就傷殘束手,被軍士捉拿在地。
一輛黑色馬車緩緩駛來。
馬車無甚裝飾,乍一眼平平無奇。但仔細查看,馬車窗欞雕刻紋樣精細,車簾是輕盈半透明的一整面鮫紗。
駕車的馬氣勢雄壯,長鬃披散,柔順飄逸,馬目有神,四蹄輕盈點地。就算不是相馬人也能認出這是一匹少見的駿馬。
衣著華美的侍女跳下馬車,卷起紗簾,車上下來一位身姿挺拔如青竹的女子。
她鴉發如瀑,眉眼精致如畫,著一身月白長衫,領口繡金色雲霞流月,下擺綴有雲彩繡竹。
目光掃過傷殘死去的商隊,美人目露悲憫,轉而看向壓製在地的歹人,神色冰冷,垂眸低聲。
“來人。”
四名黑衣甲士上前。
女子仍是垂目,聲音清泠如玉石,卻透著冷淡的霜寒之意。
“拿下驛丞。”
軍士領命而去,一旁侍女面露憂色上前。
“殿下,您只是來沂州暫住,陛下的意思不明,還是不要插手沂水東路的政事才好。”
驛館內一陣喧鬧,一刻鍾後,軍士押著衣著凌亂、臉腫脹如豬頭的驛丞出來。
“殿下,已分開審過驛丞驛卒,這廝與歹人是一夥兒的……”
這夥強人大部分是北邊南下的流民和當地潑皮農戶,平時就分散在沂州城外圍,對往來州城的百姓敲詐勒索。
他們早已打點過城內底層士官,州府官員對此心知肚明,只是裝聾作啞。就連這個驛丞都是歹人打點後任派而來,平日裡通風報信,甚至幫忙篩選肥羊下手。
驛丞跪地磕頭不止,蕭佑鑾回身從軍士腰間抽出一柄長劍。
阿狸偷偷抬眼,覷見這個好看的女人臉上閃過一絲恍惚,明明嘴角溫和上挑,阿狸卻覺得她周身悲涼。
“父皇當年遺詔,令皇兄繼位大統,把我封在東境,非詔不得出。七年了,北境戰火連天,天子不管不顧,朝內官員親親相隱,隻管攬財享樂,就連基層小吏都能被劫道蟊賊收買,害我百姓……”
她看向侍女,“半夏,你說,這個國家還有未來嗎?”
軍士和侍女急忙跪下,只剩蕭佑鑾一人持劍挺身玉立。
半夏膝行上前。
“殿下,陛下今次傳召,專門讚許了淮南路政治清明,在您的治理下萬廩千倉,粟陳貫朽。許是陛下革故鼎新,想召您進京問策呢?”
蕭佑鑾看著侍女,臉色淡然。
“許是吧。”但心裡已是再明白不過。
她早看清這個同胞哥哥的斤兩,雖不是殘暴的君主,但耳根子軟、懦弱無能,一門心思沉浸在詩書字畫裡。
若大周還處於百年前的清明盛世,有“志於道、忠於君、愛於民”的士大夫輔佐,這樣的君主再差也不過止於平庸。
但到先帝一朝,滿朝早已遍布腐敗勾連的各色官員。他們欺上瞞下,貪得無厭。
蕭佑鑾當年主持的新法,就是因為他們的聯手阻抗才失敗,其後被先帝明旨賜封,實則流放至淮南路。
這些年來,朝政越發昏庸,令不達地方,天災禍難也傳不進高居廟堂的天子之耳,各地跟朝廷的聯系只有越發繁重的賦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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