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和章猛地站住,對著盧升之的臉就啐了一大口,痛罵道:“亂臣賊子!”
盧升之也不躲,攔住家丁任由老丞相離去,這才從下人手裡接過乾淨的帕子擦臉。。
“相爺,您是耿直忠臣、悍不畏死,可這滿朝文武、百官將相,連帶著皇宮大內,只有你一個季和章啊。”
季相匆匆忙忙地來到盧府門外,發冠都跑散了。候在門邊的下人嚇了一跳,十來人湧上來把老爺子扶上馬車。
“太爺,盧府說您喝醉睡下了不叫我們打擾,我們正準備回去,您怎麽突然跑出來了?”
來不及解釋,季和章掀起車簾望向北城衝天的火光,忍著酒後的頭顱眩暈,急忙吩咐道:“速速趕往皇宮!外面怎麽回事?”
老仆連忙為他整理儀表,一邊細細匯報:“半個時辰前北城就有動靜了,家裡人去探消息,說是淮南大軍有如神兵天降,突然就到了城外……
坊間巷尾都在傳,說大行皇帝賓天已逾半載,皇后也接連過世,帝後停靈不葬,太子恐怕也被奸臣所害,凶多吉少,淮南王如今親率大軍是來匡扶社稷……”
季和章一側太陽穴傳來陣陣抽痛。
怪道淮南派來使臣大張旗鼓送他南下回舊都。
那譚姓女官,除了開始呈遞一封奏折,請禮部感覺拿出一套皇帝喪葬入陵的安排,其後就再無音訊,反倒天天在寧城瞎逛下館子買東西。
原來淮南的籌劃早就完成了。
淮南使者先前南下時,命令隊列慢走,繞了一個大彎,說夏季炎熱,路途辛苦,便挑著往密林走,隻早晚趕路,白日夜間都休息。
老丞相正巧也想看看南邊朝廷治下百姓情況,也未多想。
這麽看來,只怕那時候淮南早就提前規劃好了路線,在使臣隊伍裡安插了許多暗巡人馬,一路上分散拔掉了朝廷各處兵驛,偷偷換成了自己人。
再加上暗中聯系投靠的京城世家、豪門官員,淮南王率軍,神不知鬼不覺摸到舊都附近也不是難事……
季和章越想越心驚。
陽謀與詭計並行,每一步都有先機籌劃,洞察人心。
當初國庫虛耗、財政周轉不靈,淮南接連幾年都是足足地送上春秋國稅及上供糧。
此等豪富自然惹來貪婪垂涎,這才有皇帝納諫,廢先帝禁令,詔搖光公主出封地,改派轉運使去淮南任職。
此時想來,這種毫不掩飾的誇耀富庶,真的不是淮南故意顯露的嗎?
再有搖光公主在沂水東路招攬民心,直接將京城百裡外的腹地歸為淮南中轉據點,化成自己死忠。
就連如今勸進、請王駕登禦寶座,都是沂水東路率先奏請。說不定這些也都是早就謀劃好的。
更不提用淮南出兵驅逐北地蠻族這個誘餌,來跟朝廷換取一個空有名頭的王爵頭銜,逼得內閣暗示皇后,要在勤王衛軍到達京城前除掉她。
“七日”,多好的名字。
季和章向來厭惡皇宮裡這些惡毒婦人們研究出來的詭毒。但這次不一樣。
服用後五到七日必死,且查不出死因,只能歸為猝死。那時淮南王在王軍保護下猝死,誰也怪不到朝廷頭上,富庶淮南全境及數十萬精兵強將皆歸於朝廷。
多美好的圖景啊。
而他季和章摻和進此等陰詭毒計裡,愧對天地聖賢,願來生給淮南王做牛做馬贖罪。
本以為她真中了劇毒將死,再無威脅,卻不想都是假象。
淮南王苦心謀劃、逆來順受,只為了騙得朝廷南遷、一封罪己詔安民,然後夾帶私貨,一舉逼死“皇帝”,名正言順竊得攝政權柄。
那時結局就定了。
天家夫妻不睦、父子成仇。世家拋家棄產,只能重新劃分地盤,舊都朝廷就像一個養蠱場,養出諸多新的逐利朋黨……
大周的棺槨已經打好,淮南王隻用等著他們跳進去,然後闔上蓋板,隨著大行皇帝和皇后的梓宮一起,埋入皇陵。
如此多智近妖……季和章心中驚懼,直冒冷汗。
搖光公主自淮南封地出境後,所思所想所行皆環環相扣,不留一絲漏洞……這哪裡是破軍天降、護佑金鑾的將星,這是亡國妖星啊!
已有黑甲衛兵騎馬在斜巷奔走呼喊,叫百姓安心居於家中,淮南王軍今夜進宮護駕,接管舊都寧城。
聽聞北城的動靜是淮南王軍,原本惴惴不安的百姓都從床上爬了起來。但畢竟有宵禁,都不敢出來。但有些膽大的已經興奮地開門開窗往外張望了。
有趴在院牆上觀望的,瞧見城中大道上飛馳而過一輛古樸的馬車,還不待看清什麽,馬車就奔向皇城方向去了。
那人隻好回過頭,興致勃勃地跟鄰居吹噓交流,不忘提了提那輛精美的馬車,和從車窗外瞥見的、一閃而過的流淚老頭兒。
第100章
馬蹄踏響, 甲胄鏗鏘,火光照耀著黑色長龍從北城方向遊襲而來。
戰馬揚蹄頓足嘶鳴,明亮火光裡, 淮南王一身黑金色鬥篷, 面容冷冽如玉,在甲衛簇擁下出列上前。
宮牆上站滿了人, 在老丞相的示意下, 守宮牆的禁衛對著下面大聲喊:“儲君此時安坐宮中,淮南王私自領軍到此, 便當真要持不臣之心、行篡逆之事嗎?”
無人理會牆上叫囂,宮門前黑甲將官出列喝道:“丞相可在?我王請丞相上前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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