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未開口,善喜便單刀直入道:“此乃公主交與先生的別禮。公主說,往後與先生只是師生,再無其他。”
狄敏呆呆地接過那畫卷,靜立於門前,直至寺人走遠,才堪堪回神。他抬頭遙望烏黑的天,細密的雨,心亂如麻。
嗟歎,嗟歎。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
第4章
夜半小雨未歇,大理寺燈火通明。
數名工簿來來回回搬運卷宗,去處正是大理寺卿周霖所在。
周霖坐在堆滿卷宗的書案前,於燭火輝映下,神色出奇的冷凝。
北秦重法,凡事皆依法而行,法外不斷,故常有鑽法之空子者,難以定罪;或罪行於律法中模糊,是為疑案,亦難斷;再或影響重大,難獨斷。如遇上述三種情況則必須開三堂會審才可斷。所謂三堂會審,乃是由大理寺、刑部以及三公督察院的最高官,即大理寺卿、刑部尚書與傅公、和公、祿公三公之一共同審理,是為公正。
當然,那是以前,現下三公盡皆站到丞相一方,或者說站在齊後之子——當今太子那一邊,可以說三堂會審幾乎是被相黨所掌控。
如今周霖手頭積壓三件要案需要走三堂會審的流程,且這三案無一不是打擊相黨的利器。
其一,永淮王焚死於禁宮。據調查,凶手先是毒殺永淮王,再火燒禁宮毀屍滅跡,後栽贓聖上,讓聖上背負弑殺兄弟的惡名,並流傳宮廷醜事於市井。因為私查封存案,視為“嚴重擾亂治安罪”,又稱“亂法罪”,輕者判勞役,重者判斬首,為官者官帽必是不保,故此案需走三堂重啟調查。
自然周霖身為大理寺卿看看卷宗,幫秦帝查查永淮殘黨很難界定是否為亂法罪,算是鑽秦法空子,之所以走三堂最主要是為了能夠翻案。
其二,豬頭屠夫連環殺人案。受害者近三十,有平民有官吏,受害官吏皆出皇黨,影響極其惡劣。年初抓到嫌犯,但無關鍵證據,至今仍未結案,不過豬頭屠夫暫時銷聲匿跡。此案需走三堂審判嫌犯是否為凶,如不為凶則重啟調查找出真凶。
其三,江湖腥刀閣碎屍案。腥刀閣乃江湖邪派,亦是殺手門派,殺人手法殘忍非常,受害者無不是僅剩碎骨殘肢,且受害者大多是與皇黨交好的不良人,以及皇黨官員的門客。另,腥刀閣不僅於京地作案。此案需走三堂發徹查令,否則難以打破規矩介入江湖事。
這三件案子的受益方皆是相黨,雖不排除第三方攪亂局勢的可能,但要說如此精準地打擊皇黨勢力而與相黨無關,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若想破當前皇相僵局,必要在三堂會審取得優勢,令這三件案子發揮作用。而若想取得優勢,則要麽增我方要麽減敵方,即拉攏或掣肘三公,以及打壓刑部。
三公是三代老臣,其手必不乾淨,必有不少醃臢事,必害不少人命,就算處理得再天衣無縫,也總會有一兩條漏網之魚被記錄在案,披著尋常案子的外皮。刑部同理。
因此破局的機會就藏在歷年的卷宗之中。
周霖自打被調入大理寺起就猶如大海撈針般找尋這種機會,已是持續五年之久,然而收獲卻了了。這三代帝王五十五年的各地卷宗加起來得有近十萬數,還僅是上報的惡劣案,必須受大理寺覆核並留存記錄,各地壓下去的不知凡幾。大理寺卿又非閑差,他只能每日入夜少事時多翻看些,以期好運降臨。
於是乎,大理寺自打周霖上位起就出現了“夜差”與“輪班製”。
“當當當。”
敲門聲突然響起,周霖放下卷宗,一手揉捏晴明穴,緩解疲勞,一手摸上時刻掛在腰間的佩劍,同時揚聲:“何事?”
“大人,奸.淫案那兩個嫌犯招了。”
門外是雲崢。周霖放下些許戒備,又道:“去傳喚孫青做記筆,我要提審劉志。”
所謂記筆,即北秦隨案做筆錄之人,於大理寺一般由工簿做記筆。
劉志即是昨日抓的說書先生。
“是。”門外應。
少時,待門外再無風吹草動,周霖起身行至屏風後,卸劍,褪下文袍。
細微的月光悄悄透過窗,攀上周霖精瘦骨感的背,劃過觸目驚心的傷疤十數道,頓於左臂上顯眼的燒痕,又飛掠纏繞胸口的白布條。他抬手取下搭在屏風上的武服,身微側,顯露胸前略略隆起,又轉瞬即被略顯寬大的武服遮擋,難辨雌雄。
世人皆道大理寺卿周霖酷似活閻王,叫人聞風喪膽,孰不知這位活閻王實際上是個女扮男裝的俏女郎。至今為止,除了傳她武功的恩師、養父周彬與周府管事周叔,以及當今聖上外再無人知曉這個秘密。並且恩師與養父已然身故。
如若哪日此秘密為第三個活人知曉,恐怕就是她周霖絕命之時。
整理好衣衫,將養父所贈佩劍“非善”掛於腰間,周霖邁步出屋,打眼瞧見被烏雲遮了一半、被細雨澆砸得虛幻的月,心情竟出奇好上些許,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自己也不算孤身人罷。
止住胡思,周霖複又戴上冷面,將多余的悲喜藏於心底。
她是他,大理寺卿,天子之鷹犬,無情之利刃。
*
今日孫青有些許忐忑,他覺得那姓周的已經知道他是采花賊了,只是礙於抓了他會令大理寺名聲掃地、皇黨內部不和才一直不動手。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