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雪本打算今日誅殺天韻的,可是看到門前地上放著的‘湯’,沒有像昨天一樣冒出熱氣,是涼的。
她端起來嘗了半碗,很清冽,有股淡淡的甘甜。她好像喜歡這個味道。
她暫時打消了誅殺天韻的念頭,再過些日子吧。
……
山中的歲月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就是十二年過去了。
這些年裡,舊雪經常會因為各樣的原因而生出誅殺天韻的想法,每次有這個念頭,舊雪便會於當時傍晚去山巔彈箜篌,彼時天韻無論手上在做什麽,必定會放下所有事,坐下來,遠遠聆聽箜篌穿過雪谷的聲音。
-“師尊,你知道你每次坐在山巔彈箜篌時,我都會坐在冷殿前的階梯上聽嗎?”
-“師尊,你知道你彈奏的箜篌曲是世上最好聽的樂音嗎?”
天韻的聲音浮現出來,這是谷梁淺復活的那晚天韻對尹新雪說的。
當時尹新雪問過天韻一句話:“即使五十年前誅殺你的正是箜篌冷弦,你也仍然認為我彈奏的箜篌是世上最動聽的聲音嗎?”
沒想到一語成讖。此刻尹新雪還想再問天韻兩句話:
“天韻,你知不知道舊雪每一次的彈奏,都是因為她下定決心要殺你?”
“倘若你知道真相,還會認為舊雪彈奏的箜篌是世上最好聽的樂音嗎……?”
·
這十二年對於舊雪,就好像天韻端來的那一碗漂著彼岸花瓣的雪水,本是寡淡,但終不至於太寡淡,反而因著彼岸花的存在,能從雪水中品出幾分甜味來。
但對於天韻,雪山上的生活雖比冥谷的腥風血雨要平靜,卻十分寂寞。
她沒有舊雪那麽耐得住寂寞,山裡幾乎每一處雪地都被她踩過,每一處山頭都被她翻過,白茫茫的雪山似乎哪裡都差不多,唯獨不太一樣的,只有天池淡藍色的水,看守天池的雪羚二總是很期待她來。
不過相比較於去天池找雪羚二玩,天韻更喜歡爬上冷殿之頂,從那裡可以將冰原的風光盡收眼底。
舊雪從來沒說過什麽,但也發現了這一點。
冰原上偶有山外之人來訪,有的是為一窺雪山的風采,有的是來向雪山立誓明志,有的是來采雪蓮救命……
有一天,冰原來了對凡界小孩,約莫十來歲的樣子,他們費了大勁終於從冰地下挖出一株雪蓮,竟高興得原地跳起舞來,天韻看著,久違地有了種快樂的感覺。
舊雪看見殿頂上天韻的笑容,她似乎意識到什麽:天韻總是這麽看著冰原,是不是想離開雪山了?
可是給天韻建的新殿早已修好,就在冷殿的後面,天韻若是走了,那殿該怎麽辦?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天韻走了,她怎麽辦?
……
沒過幾天,寒羚山向修真界宣告逆舟堂的建立,並向各修真門派和世家發出冰帖。
冰帖上言:凡未築基的少年子弟,皆可嘗試獨立渡過冰原,若能上山,即可進入逆舟堂學習。
山上忽然熱鬧起來,天韻看著一個一個負篋上山來的少年人們,忽然覺得山裡有了人間味。
舊雪站在天韻後面,看著天韻在逆舟堂裡忙來忙去的身影,她第一次產生了安心的感覺。
原來天韻和她一樣,也想有人為伴。可是她有天韻就夠了,天韻為什麽還需要其他人?
逆舟堂本是給天韻修的殿,最後卻以這樣的方式送給了天韻,只是天韻自己並不知道,逆舟堂是為她建立的。
這以後,舊雪從來都不靠近逆舟堂,她明白這群少年人總有一天會長大,會蒼老,會步入晚年,然後死亡,他們中最長壽的,不過也只有幾百年的壽命,在她漫長的人生裡,太微不足道了。
她要的是一個可以‘永遠’和她一起留在雪山的人。
——她所謂的“永遠”很長久,長久到尋常人終其幾世都無法看到盡頭。
這幫上山的少年裡,有一個最頑皮的孩子,叫方路迷,聽說他不服天韻管教,被天韻打過兩頓。
有一天她在飲冰殿中,突然聽見外面院牆上傳來少年的聲音:“天韻天韻,你快一點。”
緊接著是天韻的聲音:
“你輕點,要是被雪羚羊聽見了,咱們就完了。”
當時舊雪手裡拿著一隻冰砌的小碗,那日是木曜日,這碗上的花紋恰是樹椏的紋理。
她最喜歡的是火曜日,因為火曜日送來的小碗上刻的是一枚生長在火焰裡的彼岸花。
這天是熱湯,舊雪剛將湯倒掉,天韻就在這時來了,她像做錯了事情馬上要被抓現行的人,她盯著大殿門,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胸腔裡的那顆冰心緩緩地跳了起來。
就像新生命發育時第一個躍動的細胞,當它被激發時,連帶著神經一起躍動,那是第一次舊雪感覺到心跳的聲音。
天韻推開門時,她已經閉上眼在地上打坐,身旁放著一隻空空的小碗。
她聽見天韻跪下去的聲音:“師尊……”
跟她同來的少年也跪了下去。
過了會,天韻說:“原來師尊也會睡覺……我去試一下我師尊是不是還活著。”
少年似乎想將天韻拖走,“別別,我們倆熬死了你師尊都不會死,快走吧。”
“我試一下。”天韻掙開他。
天韻跪著一步步爬過來,離她越來越近,舊雪聽見天韻衣物在地上摩挲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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