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垂下眼睫,將藥罐裡面的藥倒進瓷碗裡,用杓子盛了一杓湯藥放到李言兮嘴邊。
李言兮察覺到宋若的手顫了顫,心裡疑惑,卻還是張嘴喝了下去。
不過短短幾秒,卻漫長得恍若一生。
宋若停住了動作,看著她,僵住脊背,似是在等待著什麽。
良久,李言兮溫聲道:“怎麽了?”
宋若看著她眨了一下眼,那雙黑眸驀然濕潤了。
李言兮上手覆住了宋若拿著瓷碗的手,將碗捧起了一點,咬住碗邊,將湯藥喝了個乾淨。
再抬頭時,宋若含在眼裡的淚已經落了下來,她近乎孩子氣般說:“李言兮,你不要討厭我。”
李言兮一怔,這輩子她從未見過宋若哭,隻覺得喉嚨堵噎,說不出話來。
宋若又道:“蠱不是我下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你不要不想見我,好不好?”
說著哭得更厲害了。
她不懂宋若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卻因為她的難過而心疼。
她抬手,擦去了宋若的眼淚,聲音低低:“傻子。”
第42章 緣由
宋元二年,春和景明之時,宋若及笄。
當時三皇子叛亂剛過不久,皇上為撫恤群臣之心,舉辦了最為盛大的生辰宴,名曰春日宴。
自那以後長公主的生辰宴都以春日宴號稱。
那個宴會宴請了百官,眾人擠在寅宗時期修築的琉璃殿內,一時人多眼雜。
秦知之母阮夫人自知性命所剩無期,得知自己的兒子心儀長公主後,便起了下蠱的心思。
阮夫人來自南疆,秦知之父秦明駐守南方邊界時,與她相識,並最終相愛。
她的娘親是一個高級練蠱師,她自小看娘親養蠱,慢慢也精通巫蠱之術。
兩人在邊關相守多年,最終回京成親。
寅宗時期,因為那場饑荒,南方起了叛亂,百姓的反抗聲一次比一次嚴重,秦明被派去平定叛亂。
難民凶狠,朝廷又兵馬不足,秦明此去,如何都是送死。
阮夫人向當今聖上,那時的太子殿下求情,並最終通過宋君免去了此行。
秦家世代忠骨,忠君愛國刻在了他們的骨子裡,朝中幾乎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此行。
兩人正新婚燕爾之際,秦明謝絕了寅宗好意,也辜負了阮夫人的一片苦心,毅然決然選擇去平定叛亂。
那時阮夫人牽著只有六歲的秦知攔在戰馬前,哭著道:“你當真要棄我們母子於不顧?”
那雙淺灰的眸子蓄滿眼淚,像被雨水淋濕的花,誰人看著都會心軟。
秦明閉了閉眼,最終連戰馬都沒有下,隻丟下兩母子一句“等我回來”。
可他沒能回來。
阮夫人獨自將秦知拉扯大,念了那個死在南方、屍骨無存的人很多年。
她怕秦知也會受這種苦,飽受情愛的煎熬,所以在得知自己兒子的心意後,趁著春日宴將子蠱放到了蜀酒裡。
她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了。
情蠱是絕對的依存與服從,只要長公主喝下那杯酒,一切皆會如秦知所願。
殿中人很多,那杯下了蠱蟲的蜀酒混入其中,受安排的丫鬟拿起那杯酒,穿過長桌,放到了長公主面前,又隱在眾多丫鬟中離開。
蠱蟲溶於酒中,阮夫人用自己的血養出來的蠱蟲無味無色,除非用血滴在其中,才可察覺出來。
銀針查不出問題。
那時,李言兮跟在李承鉉身後,進了琉璃殿內。
夜晚燭火煌煌,宴席盛大,殿中人幾乎要摩肩擦踵了。
蜀酒性烈,即便天子來了,眾人喝高了還是一言一語聊了起來。
丞相位高權重,坐得離皇上近。
李言兮是女眷,坐在了右桌,托著李承鉉的地位,她為嫡出,坐的位置能夠清楚地聽到天子與長公主的談話聲。
那時皇權不穩,百官給長公主遞酒慶生,寓意深重,蜀酒性烈,皇上道:“昭和,你還能喝嗎?”
李言兮一驚,抬眸向高台看去,隻隱隱約約看到了宋若一個側臉。
哪怕只有一個昭字,她也無端想起一個人來。
不過是匆匆一瞥,那少年人卻刻在了她的腦海裡。
他叫宋昭。
很久以前,八月初的某個夜裡,有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曾救下了她的命。
若不是他,她在七歲那年就投井自盡了。
明明比她大不了多少,卻比她高上了許多,那少年人的手是冰涼的,卻牽著她走過黑暗。
可惜那時她手中提著的燭盞不夠亮,那晚月色也不夠好,她沒能看清楚那人的面貌。
自那以後她找了那人很久,卻了無蹤跡。
宋是國姓,昭字更是少有人用。
從此那人成了她生命中的一盞燭台,每回想一次,燭台都會被雕鏤彩繪一番。
長公主醉意不上臉,只是擰了一下眉,百官敬的酒太多了。
那酒還剩下最後一杯,被她身邊的嬤嬤端著。
蜀酒太烈太苦,所有的酒裡她隻愛桃花釀,春桃機靈,將酒換成了茶水。
李言兮站起身來,同身邊的官家小姐打了聲招呼,這才端起酒杯走到長公主面前。
袖子一晃而過的那個瞬間,嬤嬤手中端著的蜀酒與她手中的杯盞交換。
無數眼睛盯著上殿,作為女眷她是沒有資格去敬酒的,即使將酒遞了出去也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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