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是她養在身邊二十余年,費盡心思打磨出來的美玉。
她還記得那孩子曾站在房簷上,笑著對她說:“姑姑,我知道您想幹什麽。”
當時聽著女孩的話,她有一瞬間的怔愣,卻也只是問:“噢?你真的知道本殿想幹什麽嗎?”
“知道,我當然知道啊,我知道等我下來之後,您會罰我抄書,抄一千遍一萬遍,抄不完永遠不許我出宮。”
“猜對了,瑾兒真聰明。”
蕭瑾是那樣聰明的一個孩子。
正因如此,所以此時此刻才會對她笑,笑著說出:“所以您讓百裡丹給我下毒,廢掉我的雙腿,也是在為我著想?”
……
窗外吹進一陣風,並不冷,但將佛像前燃燒的那炷香吹得搖晃。
很久,蕭霜都沒有說話。
算來她沒有太多想對蕭瑾說的話,只是搖搖頭,說:“不是,這是本殿自己的私心。”
“本殿有很多私心,私心想你變得堅韌,私心想你掌有天下權勢,私心想讓你變成決定他人生死的強者,不至於成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本殿知道很多東西並非你想要的,但你長到了這般年歲,應該知道世上有太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你若不能成為那把殺死別人的利刃,就會被別人用利刃殺死。”
蕭瑾聽完了蕭霜的話,垂眸看著放置在輪椅上的雙腿,然後認真地說:“可是,姑姑你知道嗎,人這輩子如果不能做一件由自己決定的事,那實在是很無聊,也很失敗。”
“你覺得無聊,但你至少還活著。”
“如果一輩子都強行被他人推著往前走,那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但你現在還沒死,就必須給本殿好好活著,準備明日的祭天儀式。等到一切塵埃落地之後,本殿會給你解藥,治好你的腿疾。”
蕭瑾看著蕭霜,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既然可笑,她便笑出了聲:“姑姑,看來您的確從未了解過我。”
蕭霜與蕭瑾對視,眼神淡漠,不置可否。
她坐在高處,一襲朱衣仍是灼如烈焰的顏色,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強大冷漠的昭陽。
“本殿也不需要了解你。”
說完這句話,蕭霜忽地愣了一瞬。
因為在很多年前,她好像也曾對鳳璿說,鳳凰兒,連你也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原來知道和做到,始終是兩回事。
就連她自己也是如此。
蕭瑾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話,也沒有再看蕭霜。
宮女握著輪椅扶手,將她推出了寺院廂房。
可她坐在輪椅上,卻覺得這段路程好遠,跟第一次踏入問月殿的路途一樣漫長。
直到水珠滴落在頭髮上,蕭瑾才意識到外面下起了小雨。
她感到有些疲倦,抬起頭,卻被傘面的陰影籠罩住了整個身體。
那隻纖細白皙的手正穩穩地撐著傘,袖側隱約飄出山間花木香,十分溫和,也十分溫柔。
蕭瑾像是才發現一般,看著楚韶,對她微笑。
然後說:“韶兒,原來你在這裡啊。”
楚韶也笑了笑,回道:“妾身一直在這兒等您。”
說完之後,楚韶一手握住輪椅扶手,一手撐傘,推著蕭瑾一起往山色更為迷蒙處走去。
走了很長一段路,蕭瑾突然對楚韶說:“昭陽長公主並不了解燕王。”
楚韶腳步一頓,問:“殿下,為什麽呢?”
“因為她連燕王已經死了都不知道。”
山間的雨下得更大了。
楚韶將傘往蕭瑾那邊傾斜了幾分,柔聲說:“昭陽殿下她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妾身知道就好了。”
清風溫軟和暢。
蕭瑾看著楚韶,回應道:“好。”
第144章
問天儀式在白馬寺旁側的祭壇邊舉行。
由於齊皇病重,整場儀式皆由禮部尚書和太子操持。當然,禮部尚書是蕭霜的人,其中自然便有她的手筆。
譬如,地點就是她選的。
蕭瑾來的時間實在算不上早,但也不晚。
不過當禮部尚書別過頭,瞧見站在蕭瑾身側的楚韶時,捋胡子的手還是一頓,顯然十分驚訝。
這種場合,燕王殿下怎的把燕王妃也帶來了。
難道現在規矩改了,參與問天儀式也能攜帶家眷了?
一想到大抵存在著這種可能,禮部尚書就有些懊惱,早知道應該把夫人和家裡的姑娘也帶上,讓她們一同來觀禮。
蕭霜於高台之上瞧見這一幕,眼神依舊淡漠,眉峰卻不由得稍稍蹙起。
今日她著正裝,朱衣上掛滿了雪珠。
銀色流蘇從衣襟一路垂墜至底端,映襯著外袍邊緣精細刺繡的鶴翼,愈發顯得貴不可言。
若換作是往常,燕王在如此正式的場合行古怪之舉,定會引來昭陽長公主的一番斥責。
但經過昨天一事,此時蕭霜也只是多盯了蕭瑾和楚韶幾眼,並沒有再說什麽。
唯一一個看見蕭瑾,還能發自內心露出笑容的,只有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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