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意恰好在這時來到江鎮,二十幾歲的年紀,性格溫柔體貼又愛笑,滿是年輕人的朝氣,睡不著的晚上總陪著阿婆坐在樹下閑談,拿出城裡才有的糖果,溫聲哄著總低頭不說話的江鍾暮。
其中有一日,江鍾暮著涼發了高燒,阿婆忙著地裡的活計,也是拜托謝知意幫忙照顧的。
耳畔的對話到了尾聲,兩人互相道別。
江鍾暮驟然回神,才察覺到另一頭的聲音不似曾經清越,帶著難以理解的憂愁與疲憊,不怪她剛才沒有第一時間辨認出來。
她放下手,掌心凹痕深陷,邊緣泛著紅,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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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長白線劃破晴空,風吹過翠綠稻田,掀起層層波濤,破舊班車吐著黑霧,順著狹窄公路前行。
從半開的玻璃窗往裡頭望,面容操勞的阿婆拽著蛇皮袋,公雞露出半個頭左看右看,全然不知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大肚子的男人一手拽著寬松皮帶、一手拿著手機,大聲嚷嚷著所謂的生意。
頭抵在在玻璃窗的謝知意皺了皺眉,又被顛簸著往窗子上撞,細碎的疼擴散開,她只是抿了抿嘴,依舊貼著窗子、呼吸著外頭的清新空氣。
樹影在帶著愁緒的眼眸中一晃而過,像是鳥雀飛過深林水潭,未掀半點波瀾,精致卻不過分銳利的柔媚五官,姣好身形被長袖襯衫遮掩,只能瞧見那水頭極好的飄花鐲子在纖細手腕上束著,顫動間,在凸起的圓骨上留下淡淡紅痕。
另一側的年輕人幾次投來猶豫目光,眼眸中閃過不加遮掩的驚豔,可他方才已被對方拒絕過一次……
他咬了咬後槽牙,正打算再為自己的未來勇敢一次,刹車傳來尖銳響聲,那長卷發的女人毫不猶豫地起身下車。
雞叫、電話那頭傳來罵聲、後悔的拳頭用力敲打在座椅上,謝知意將這一切拋在身後,小小地松了口氣。
“謝知意?”
沒有等她緩過來,細長的陰影蓋下來,聲音比尋常女孩子要低沉些,透著股年輕人的青澀。
謝知意還沒有反應過來,那人又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這邊拽了拽,她下意識反抗,卻被難以反抗的力度拽緊,虎口的厚繭在細嫩皮膚上留下粗糙感受。
風掀起耳鬢的長卷發,腳步跟蹌又落地。
那人終於想起來解釋,悶聲說了句:“擋到別人了。”
謝知意扯開了手,往側邊躲了下。
被堵在車門的人們紛紛踏階而下。
江鍾暮又一次開口:“行李箱,什麽樣式的?”
白色高幫帆布鞋轉動向車廂。
不等謝知意回答,對方就已曲身將側面行李艙打開,沉悶的灰頓時往外湧出,也不需要她回答了,畢竟裡頭就一個行李箱,深褐色皮質,看起來應該是個牌子貨,不可能是這裡的人會選擇購買的款式。
小麥色的手臂繃緊,清晰的肌肉線條隨之顯現,很輕松地將行李箱拽出。
下一秒,忙著拿行李的人往裡頭擠,迫不及待地往前湊,匆匆取出自己的行李,長年累月的灰也跟著一起拽出。
“不嫌灰?走了,”許是怕地上泥灰弄髒行李,那人直接單手提著行李箱走過來,語氣依舊是沉悶的,沒有嘲諷疑惑,好似只是隨意說了句話打破安靜。
謝知意沒開口回答,卻下意識跟在裂開的帆布鞋後面。
兩人稍上前走幾步,便看見一踏板電動車斜停在路邊草地上,那人直接將行李箱橫放到踏板上,緊接著就一個掃腿坐到前頭,手捏緊把手,青色脈絡微微鼓起。
“好放嗎?要不我提著?”謝知意終於開口。
“沒問題,”那人不曾轉過頭,一直看著前頭。
班車啟動的聲音轟然響起,急忙往下一個目的趕。
謝知意鮮少乘坐過這樣的交通工具,有些笨拙地抬手,在即將觸碰到對方肩頸時又刻意避開,最後變扭地坐到後頭。
兩個人空著巴掌大的距離,謝知意身體後仰、拽緊電動車的後翼。
前頭的人似有所感,微微偏頭後又停住,有意識地往前挪了挪,兩人的距離越發拉長。
生疏且僵硬的氛圍擴散開。
身為年長者的謝知意抿了抿嘴,正準備說些什麽緩和氣氛,一聲轟響驟然響起,她急忙穩住身體,車輪在石泥地上留下印記。
為了出行方便,這兒的人都將電動車改裝成吃油的家夥,避免半路沒電、只能推著走的尷尬,但缺點是噪音略大。
小車拐入田埂中的泥地,水稻被帶著往一邊傾斜。
對方估計沒少跑這條路,巧妙避開路上所有凹坑,騎得穩穩當當,鮮少顛簸,等謝知意逐漸緩過來時,來時的長路已沒了蹤影,她莫名松了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了些。
視線落在前頭,對方的紅白外套隨風揚起,是全國通用的運動校服款式。
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思緒逐漸回籠。
前些日子被瑣事煩心,失眠的謝知意驟然想起幾年前曾來過的小鎮,遠離城市喧囂,清澈河水穿過古韻房屋,孩童的天真嬉笑在耳邊響起。
於是第二日便翻出當年短租民宿的電話,當天就收拾東西出發。
不過……
這路程比前幾年要艱難許多,依稀記得她那會過來,還有專門的公交車帶到小鎮路口,而不是現在等了許久才有一班大巴車,下車點也離鎮子老遠,幸好今兒房東的孫女要去縣城的高中填志願,可以隨帶捎她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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