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閑月讓她保持開弓的姿勢,半個時辰不許動,她就果真不動。就算在涼爽的秋日裡被逼出滿頭的熱汗來,她也沒有抱怨一句。
難怪後來能成為山水畫的一代大家,就論這種專注的態度,無論做什麽,都能有一番成就吧。
曹閑月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暴殄天物了,那一雙手本來是用來創造傳世名畫的,怎麽能被弓弦勒的滿是傷痕呢?但這也是對方樂意的,那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用來計時的香柱燃盡最後一點,香灰隨即掉落下來。
“停下來,休息一會吧。”曹閑月眼快的注意到了這一變化。盤坐在圓石上不動如山的她,中斷了思緒,對謝棠說道。
謝棠聞言渾身一松,險險倒退著一屁股坐到地面上,身上早就汗流浹背。她自小體弱,母親在世的時候,從來不讓她乾重活累活,哪裡吃過這樣的苦。
曹閑月看著她癱坐到自己的身邊,氣喘籲籲,連喝口水的力氣都沒有,眉頭一挑,問道:“後悔了嗎?”
謝棠雖然吃到了苦頭,卻沒有悔意,不假思索的搖了搖頭。
曹閑月將水袋放到了她的手邊,道:“若是悔了,你就可以放棄不練。”她並不想強迫誰為自己做事。
哪知謝棠歇過一口氣後,搖搖擺擺就要重新站起來,堅定的說道:“我一定會做好的。”
她的如此執著讓曹閑月心裡的那個疑惑越發濃厚的起來,但是這種事情又不好直接問出口,所以她只能壓著疑惑暫時不提。
“不急於一時,你還是先坐下來休息一會吧。”她的聲音既不生疏,又不親近,僅是平平淡淡,就像是把謝棠當做尋常的朋友一樣對待。
她都這樣說了,謝棠也不再勉強自己,又一屁股坐回了圓石上。原因無他,她實在是太累了,渾身的肌肉脹得發酸,手腳都仿佛不再屬於自己的了。
曹閑月瞧著她,將醜話說在前頭道:“這還只是個開始,你若是真的想學好射藝,往後要吃的苦頭更多。就如同我幼年初學時,日日站樁,從天明站到天黑,還因拿不好弓,挨了我祖父不少的打。”她今日的話顯得格外的多,就像成心要勸退謝棠一樣。
或許是因為她心裡那個莫名的疑惑,或許是因為她始終認為婚姻這種墳墓,自己拉著人家陪葬有些不道德,所以好心想將對方勸回,亦或是她僅剩下為數不多的良心作祟,不想讓對方為自己付出太多。
更可能是三者兼有。
謝棠沒有聽懂她的弦外余音,注意力卻被曹閑月挨打的事吸引去了。她皺起眉頭來,問道:“您祖父打你?”
曹閑月漫不經心道:“是啊,射藝是我主動要求學的。祖父說既然要學,就須得學得認真,半點也摻不得水,所以每當我偷懶的時候,一旦被祖父發現,都會被他用藤條抽掌心。他對我,甚至比對我大哥還要嚴厲。”
謝棠忽然吸了一口氣,似乎下了莫大的決心道:“您祖父說得對,既然要學,就須得學得認真,半點也摻不得水。那麽就請幼卿姑娘像您祖父對你一樣,對待我吧。”
曹閑月聽完她的話後,用怪異的眼神打量著謝棠,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有點毛病,還是有受虐的傾向?
但對方堅持要這麽做,她也無話可說。
還沒有半柱香的功夫,謝棠就又從地上爬起來,準備繼續站樁,曹閑月卻打算給她換個項目練練。
她從地上撿了一片乾淨的楓樹葉,數著自己的步伐,走開二十步,然後將楓樹葉貼在了一棵樹的樹乾上,轉身回望站在原地的謝棠,道:“看見這片楓葉了嗎?執起箭來,對準它,然後松開弓弦,將箭射出。”練弓說到底,就是練一個手感問題,紙上談兵終覺淺,是騾子是馬不如直接拉出來溜溜。
謝棠依她的話照做,等她要拉開弓弦時,曹閑月卻依然抱手站在樹乾旁,一點走開的打算都沒有。
謝棠怕誤傷她,便不敢拉開弓,問道:“幼卿姑娘你不走開嗎?”
曹閑月搖了搖頭,道:“我就站在這裡,看你如何拉弓。”
“箭頭無眼,若是傷到你……”謝棠不安道。
“你放開手腳,大膽放箭吧。”曹閑月語氣滿不在乎的說道。這麽近的距離,這麽寬闊的樹林,那箭頭就算再無眼,也總不能直奔她來吧?
當年她的祖父也是站在她的對面讓她放箭,而她因為緊張,反而更加專注了起來,眼中只看得見靶子,一擊便命中。
謝棠聽聞她這麽說,忐忑的拉開弓,將箭頭對準了樹乾上的楓葉。
她擰緊眉頭,胸膛裡的心臟似擂鼓一般一下快過一下,手心也不由沁出汗水來。
曹閑月見她舉弓之後,遲遲不敢松弦,升起一口氣來,擲地有聲道:“放!”
謝棠一下子松開了弓弦,長箭脫弓而出,一眨眼間,曹閑月就在自己面前接住了那支箭。
箭頭隻距她的面堂幾分遠,她若沒有接住這支箭,恐怕明年的今天,她墳頭上的草都尺丈高了。
“?”
“?”
空氣仿佛靜止,直到謝棠意識到了發生什麽,慌慌張張奔到了曹閑月的面前,上看下看,問道:“幼卿姑娘你沒事吧?”
曹閑月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此時一定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才夠酷,於是她將箭投回謝棠身後負的箭壺內,淡淡一笑道:“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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