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大爹不屑地一聲嗤笑:“提到相公面前?他也配?”
他坐累了,便站起來一邊負手晃蕩一邊說道:“你可知畫院的考試,君上會來親自閱覽?”
孟釗怎會知道這個,忙搖搖頭。
翟大爹再次習慣性的摸向自己下頜上的痣,道:“我們為相公選人的目的,最終就是為了討君上的歡心,所以畫院的考試便是一場試金石,測試對方到底有沒有真本事,能不能得到君上的青睞。”
“若是他連一場考試都過不了,那我們還要他做什麽?”他自問自答道:“只有有用的人,才值得我家相公培養。”
孟釗恍然大悟,拍馬說道:“還是翟大爹深謀遠慮,小人差遠了。”
翟大爹輕笑一聲,若不是他關系和孟釗親近一些,他才不會告訴對方這麽多消息。
思及謝棠剛才的遲疑和猶豫,他似歎非歎道:“終究還只是個年輕人啊,怎麽可能會面對那麽多誘惑而不動搖?”
孟釗兜了一圈,見翟大爹的心情不錯,借機問道:“翟大爹日理萬機,不知可還記得我曾請翟大爹幫助我弟弟孟鉞的事?”這才是他撇開謝棠,逗留在這裡的真正意圖。
翟大爹不以為然的一揮手道:“不過是一官半職而已,小事一樁,等相公回徽京了,我會在他面前提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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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將謝棠送離了那座神秘宅院。
照著原路返回,謝棠在踏出小巷的那一刻,被小巷隔絕的光明和喧囂如滾滾紅塵般,在刹那間就將她再次包圍了起來。
通宵達旦的青樓依舊熱鬧著,聽著遙傳至耳邊的男男女女嘻鬧的聲音,謝棠一恍惚,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人間。
自己應該不是做一次黃粱夢吧?她往前走了兩步,再回頭,小巷仍然在那裡,沒有消失,證明她的確沒有做夢。
都是真的?謝棠仍然不敢相信,但看天色已晚,她不好再在外面逗留,連忙邁開腿,朝家的方向走去。
剛過朱雀門,心中反覆權衡著剛才所做的決定是否正確的她,又忽然停了下來,怔怔看著自己的手,並逐漸抬起來,直到隔空觸摸到城樓上燈籠方停下來。
如孔子雲過“有教無類”,繪畫亦是如此。
只要有能夠執筆的手在,沒有筆墨可以用炭、用水代替,沒有絹紙,那就用沙、用牆作畫。天下之大,何愁無處不可揮灑?唯有顏色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山是什麽顏色?水是什麽顏色?翠鳥的翎羽是什麽顏色?月是什麽顏色?眼睛看得到的顏色,又如何描繪到絹紙上呢?
白對黑,淺對幽,明對暗,輕對重,濃對淡,近對遠,綠樹對繁花,世間千萬種顏色,若隻用黑白兩色來代表,豈不是太過單調?
她父親尚在人世的時候,除了行商以外,還酷愛收藏名家的字畫書帖。其中最令謝棠印象深刻的是一幅據說是唐山水名家李思訓所繪的青綠山水圖。
畫中山重水複,疊翠層層,有波瀾起伏的湖面,有猙獰陡峻的山崖,旅人騎著驢行走在岸邊的小路上,林間還有幾處黑瓦紅柱的小屋,人物歷歷在目,栩栩如生。整幅畫以綠為主,色彩濃烈,意態深遠,是與水墨山水完全不同的畫作。
後來因為幾經輾轉,那幅畫早不知逸散到何處去了,但它豔麗的色彩一直遺留在謝棠的印象中,成為她念念不忘的執念。
因為父親的緣故,母親不願意讓她學畫,可她還是偷偷摸摸學了,並有了更大的想法。
不談其他,單論上好的顏料,一兩便值萬金,是謝棠生為一介平民,窮盡一生的積蓄都換不來那一抹顏色。
“你難道不想用更好的筆墨,更好的絹紙,更好的顏料,來提升自己的畫藝嗎?”
“閉門造車終是窮途,去接觸更高的畫藝,甚至於走到聖上的面前,接受他的教導才是正途啊!”孟釗的話反覆在她腦海裡回響。
對,為了更高的畫藝,冒險進入畫院又如何?就算為此付出更大的代價,她也心甘情願。
謝棠心中的信念從未如此堅定過。此後,她就算遇到再大的麻煩,也不會後悔今日所做下的決定。
想明白之後,謝棠心頭的矛盾頓時雲消雨散,不自覺揚起微笑來,勒緊背後的畫筒,蹦蹦跳跳想跑回家。
還沒走兩步,她就注意到路過的行人以怪異的目光看著自己,她一個臉紅,突然想到自己現在是男子,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連忙恢復了正態,低頭趕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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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金明池落水的事,顧氏三令五申要求曹閑月再出門時,必須帶上一兩個小廝,保護自己的安全,否則則不許。
顧氏的話雖然沒有錯,曹閑月也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但是出門在外,身後還要跟著人,這與被監視有什麽區別?
曹閑月,一個活了兩輩子,年齡加在一起都快四十歲的人,怎麽可能願意被人限制自己的自由,所以屢次嘗試著偷偷出門。
哪知道顧氏這次格外認真,只要她不肯讓小廝跟著,想踏出家門一步都會被攔下來。
上有政策,下自然有對策,兩腳獸誓不為奴!
在曹宅一處偏辟的牆角,曹閑月用眼睛比量著地面到牆頂的高度,計算著至少用幾步能翻上去。
心裡有了把握之後,她倒退著遠離牆面,向周圍若無其事巡視了一圈,確定沒有人看見她,就撩起礙事的下擺,一陣助跑,三步化作兩步登上牆面,翻到了牆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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