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雖有些齷齪與不快,但兩方還是達成了紙上的盟契。北狄使臣隨後辭別,臨行前,那位元宵夜與周懷一同在宣德樓上觀燈的使臣提出,因他們北狄剛立國不久,國中缺少人才,希望周懷能賜些能工巧匠給他們,幫助他們發展國家。其中,他們特別點名想要謝棠入北狄。
周懷一聽到這種要求便皺著眉頭,讓蔡辯出面拒絕了北狄使臣,並言:“謝棠與其他能工巧匠,都是人不是物,怎能說賜給他們就賜給他們?何況謝棠他們世代都居住在大肅,祖宗親人也都在大肅域內,所謂故土難離,朕更加不可能答應北狄這種無禮的請求。”
不說北狄的使臣如何作想,當論這話傳到謝棠的耳中後,讓謝棠頓時松了一口氣。都說北狄是蠻荒之地,那裡的人們不僅粗魯無禮,而且還會茹毛飲血,生吃畜肉。若是她真被君上送給了使臣,謝棠難以想象自己會面臨什麽樣的境遇。
周懷雖然沒有答應北狄使臣的要求,但為了不駁北狄使臣的顏面,他還是將謝棠在宣德樓上作的那幅畫賜給了使臣,並且額外又補了一些金銀絲綢作為使臣上路的盤纏。
北狄使臣離開後,謝棠的另一樁麻煩接踵而至。
本以為已經對招攬她為幕下死心的鄆王,經過元宵那一夜後,仿佛又死灰複燃了。不僅屢屢讓人上門邀請謝棠赴各種各樣的宴會,還在宮中偶遇上謝棠時,裝作熟稔的模樣問候謝棠,讓謝棠避之不及。
一開始,謝棠以身體不適的借口推辭了好幾次鄆王的邀約,原本以為等過一段時間,鄆王就會死掉對她的心。始料未及鄆王反而像越挫越勇,隔幾日必會送一份宴會的請帖來,一幅定要讓謝棠成為他座上賓的架勢。
到了開春三月份,曹閑月收到來自蜀地的平安信,終於可以對舟娘的事徹底放心下來。
日子未清平多久,外頭喧囂漸起,四下隱隱流傳著當初童太尉打的那一場勝戰多半是弄虛作假,故意欺瞞君上,將慘勝報成了大勝,為得就是從君上那討得賞賜。
坊間都以為童太尉這次犯下了滔天大罪,君上定會怒不可遏,大發雷霆。就算不立馬斬了他,也定會革了他的官職,將他貶為庶人。
然而事情的結果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這件事並沒有在朝廷上掀起波浪來,君上知道了真相後,也只是對童太尉不疼不癢的責怪了幾句,絲毫沒有懲罰他的意思。
一件死傷十幾萬兵馬,謊報軍情,欺君枉法,貪汙腐敗的事,就這樣輕輕被揭過了。
謝棠不懂什麽朝政大事,她只是一個專心研習畫藝的小小畫師,但即便如此,她也能察覺到一切似乎都在往壞的方向發展,就像風暴來臨前天色的低沉,地震前井水的沸騰。
真正的危機從來不是天崩地裂,也不是突然轟一聲,世界就在你面前爆炸了,而且你能明確的感受到身邊的一點一滴都在往壞的方面變化,緩慢的,無法阻止的,像流沙一般的變化。
鄆王的又一封宴會請柬送到,謝棠拿在手裡,宛如拿著一個燙手山芋一般,拒也不是,迎也不是,不由自主深深歎了一口氣。
曹閑月看到她如此糾結,不假思索道:“既然不想去,那就拒了吧。”
謝棠又歎了一口氣,心裡默數了一下鄆王邀請她的次數,道:“我已經拒了鄆王那麽多次,若是再一次次拒下去,我怕鄆王遲早會發怒。他身為皇子,位高權重,而且為人霸道,我不給他留點顏面,他恐怕也不會讓我以後好過。”
她入翰林畫院的本意是追求更高的畫藝,可當她真正融入畫院之後,卻發現自己所要面臨的一切,都遠非自己當初想象的那般單純。
勾心鬥角,明爭暗鬥,落井下石,踩高捧低,爭名奪利,畫院明面上雖一派祥和,然而其中多少齷齪又是為人所知的?
她不屑與人糾纏,也不想讓自己陷入泥沼中。種種繁雜的人際關系,使她疲憊不堪。
良禽擇木而棲本是常理,倘若換一個時代,換一個背景,曹閑月說不定會慫恿謝棠去尋一個不會倒的大山依靠著了。
然而,眼下大肅的君臣都似水中浮萍,指不定那天就齊齊沉溺了,誰也不靠譜,曹閑月自然不能再說讓謝棠依靠誰。
以她的眼光看來,明哲保身是謝棠現下最好的選擇,但她更加清楚謝棠現在就是個軟包子,誰都可以欺負一下
曹閑月想了想,問道:“你有問過義父要如何處理這件事嗎?”
謝棠苦笑一聲道:“我問過義父意見,義父讓我審視奪度。”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謝棠還是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迎合鄆王。
“但我看義父對太子和鄆王的態度都一視同仁,並無傾向哪方的意思。”謝棠道。
曹閑月隻覺得嘲諷,蔡辯果然不愧是北肅第一奸臣,在這種敏感的問題上,他滑溜的就像顆魚丸一樣,絕不會輕易流露出自己真實的態度來。
“那你打算?”她問道。
謝棠捏緊手裡的請柬,道:“既然躲避無法解決麻煩,那只能面對了。這次鄆王邀約的地點是在白礬樓,而不是在他的鄆王府裡。白礬樓裡人來人往,眼多嘴雜,料想他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我怎麽樣。我打算去赴約一次,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明知對方心懷不軌,還是得踏上對方營造好的陷阱上。若說謝棠心裡沒有一點點絕望,那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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