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頷了頷下巴,就著林少安手捧的玻璃杯喝下一小口,溫燙的甜味從唇齒蔓延至五髒六腑,讓她心頭一陣蜜膩,一陣酸疼。
江晚雲說得沒錯,獨身這麽多年人,早就習慣了孤獨。
而她人生中缺失的又何止是愛情。
在父親撒酒瘋毆打母親的時刻,在舅舅帶著母親四處奔波控訴,把年幼的她托付在鄰居家的日日夜夜裡,她就已經習慣了孤獨。
想到從前徐書凝總是過分關懷著她,的確是讓她抗拒生畏。這也就是為什麽家人這麽愛她,卻對她很多時候的逞強從來不揭穿,而是選擇陪著她忍痛。多年的磨合,身邊朋友家人已然了解她,雲淡風輕的形骸下,其實藏著一顆固執又驕傲的心。
而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對關心和無微不至的抗拒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她像一條來自冰冷深海的魚,永遠學不會擁抱飛鳥熾熱的體溫。
所以江晚雲的話又隻說對了一半,內心深處的深處,她也藏著無人察覺的脆弱和柔軟,在難忍寂寥的深夜裡,她何嘗不渴望一份情意綿綿的溫情眷戀,何嘗不需要一個愛人常伴身旁。
若不是畏懼曇花一現的短暫,若不是畏懼愛和永遠都有盡頭,她不會抗拒溫柔。
也曾有人給過她一場溫暖的春雨,席卷得她傾倒淪陷,卻又在下一秒無影無蹤,給她風暴,給她寒冬。讓她痛不欲生的同時,也讓她不敢再期許愛與被愛。
沒有人生來就習慣孤獨的,是因為先有孤獨,才不得不去習慣。
此刻,背身於林少安,她悄然潤了眼框,心裡頭交集的百味千感,被女孩懷中的滾燙衝擊著,刺痛的,卻也久違的安撫著。
一顆淚影承載於睫毛良久,終於不堪重負地從縫隙裡滑落,濕了花容。
“漾漾……”
林少安只聽見一聲低啞柔醉的嗓音,叫著她名字,心裡頭不覺又有些波瀾:“嗯?”
容傾苦笑,靜默很久後,才低聲以近乎於央求語氣哽塞道:
“不要掛斷電話了好不好?不要差別對待我的賀卡了好不好?送蛋糕來的那天,讓我看你一眼再走,好不好……”
林少安眉頭一皺,才從愈發持不住的哭腔裡,聽出一點不尋常。
那孱弱單薄的後背,明明在微微顫抖。
還沒來得及心疼地抱住她答應,外頭的催促集合的車笛聲就響起,像是離別的號角,急促又悲傷,讓她驚慌,也不知所措。
可容傾只是片刻就一如常態,接過她手中的杯一飲而盡,下床轉身對她溫和一笑,揉了揉她的腦袋:“該走了,換衣服吧。以後有時間,記得常來看看我這個老阿姨。”
林少安沉默不語,如鯁在喉。
最後,她們分成兩隊停留在來時相會的橋兩端,默默對望。
林少安緊了緊手心細長的木盒子,那是早晨討要蜂蜜水時,江晚雲送給她的禮物。
兩隻木盒,她已經拆了其中一份,裡頭是一支黛色的鋼筆,上頭淺淺雕刻著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旁邊不顯眼的一行書法字跡,寫著:
“靜候春風起,”
她不明所以,只知道這鋼筆是一對,另外一支,她沒舍得拆開。
見容傾等到了人群最後,還是不得不踏上車,她也捏了捏手心,越界跑過了石橋,追上了律師們的小車,留下了另一隻小木盒。
容傾眼底一驚,怔怔看著她跑來又跑去,身影和許多年前那個踏雪而來,留下三塊五毛錢就跑走的小奶包又一次重疊,回憶一湧動,眼裡又憐惜萬千。
車逐漸開出山水,幾個現代化的建築逐漸落入眼簾,同事們都興奮地討論著火鍋燒烤,ktv慶功宴,她卻提不起絲毫興趣,從前也是不喜不厭的,如今卻隻覺得紛擾浮躁。
本想留到家裡再開的禮物,此刻便有些按捺不住。
等耳旁的言語都趨於平靜,她還是打開了木盒。精致的筆身百合花綻放,指尖捏起,就有墨香盈手。很漂亮,很精美,以她早幾年就見識過村裡手藝的眼光看來,卻看不出還有什麽特別。
她也不明白,自己又在期待著什麽特別。
直到剛打算放進木盒,才從中摸到一些不一樣的紋路,對著車窗外的光細細看去,捏在指間轉動一番,才看清上頭的草書刻字,依稀是一句:
“不負少年意。”
她眉間一凝,隱約察覺到了什麽,卻隻一晃而過,剩下仍然是一頭霧水。
中午,學生們的大巴士如期開進了校園,一行家長早就等在門口接一周未見的心肝寶貝回家。林少安等了那麽多年,終於也在人群中看見了媽媽的身影。
高興,好像又缺了點什麽。
“媽媽!”她還是提著行李奔跑而去,又對著艾茜身邊的男人含蓄喚了聲:“叔叔……”
男人眼波柔和,慈愛點頭。
回程太遠,一家三口索性在市中心找了個好店吃飯。三年的時間裡,林少安接受了自己和他們是一家人的事實,相處間,卻還是難免有些陌生拘謹。餐廳裡,她顯得乖巧懂事,自找話題地分享這這幾天的見聞,叔叔一邊點菜一邊溫和回應著她,艾茜也放下手機熱情迎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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