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雪梅見兩人都上了樓,趕緊把林少安抱出了洗衣機,讓她自己洗了個澡,給她拿來了乾淨衣服,還衝泡了一杯板藍根給她,叮囑她千萬不能感冒,嘮叨著上次偷偷帶她去醫院,耽誤了給周子揚做飯,害得她差點被解雇。
林少安沉默不語,抱著大玻璃杯咕嚕咕嚕兩下就喝完了,然後乖乖鑽進被窩裡捂了一身汗。
到晚上,向阿姨悄悄給她煮了一碗熱餛飩,她在向阿姨的注視下小口小口地吃了一半,心裡還惦記著小泥巴。
“放心吧,小貓我偷偷替你喂過了。”
聽了這句話,她才抱著碗狼吞虎咽起來,把湯都喝了個乾淨。
向阿姨含著淚,一遍一遍摸著她的頭:“菩薩保佑,我是真的無能為力啊,可憐的孩子……別怪阿姨……”
她一聲不吭地趴回被子裡,忍著沒有讓眼淚偷跑出來。她不想聽懂,不管是媽媽的沉默還是向阿姨的無奈,她都不想懂。
她還不到七歲,她可以不懂。
這個長夜,林少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她和爸爸媽媽圍在餐桌上吃晚飯,她不喜歡吃胡蘿卜,媽媽就用特別的模具把它們切成一顆顆小星星。爸爸舀起一杓胡蘿卜,一邊往她嘴裡送,一遍大喊著:“芝麻開門!”,她努力張開大嘴巴,像一隻小老虎,啊嗚一口把小星星全部吃掉。
後來,爸爸說要玩捉迷藏,她閉上眼睛,從一數到了十,再睜開的時候,就到了一片荒地,灰色的石碑,慘烈的哀嚎,白色的碎紙片雪一樣飛揚,落在她身上,把她渾身上下都裹成了白色。
“爸爸!爸爸!”
她喊得聲嘶力竭,她知道爸爸就在那個大黑箱子裡。可媽媽變成了惡魔,抓著她不讓她去找爸爸。
她的爸爸,再也沒有像從前一樣忽然跳出來抱住她。
最後,她的爸爸也變成了灰色的石碑,可石碑不會對她笑,不會擁抱她,冰冰冷冷立在雨裡,和其他石碑沒有什麽不同,可那本來是她一眼就可以認出的爸爸,那麽與眾不同的爸爸。
“爸爸,漾漾找不到你。”
“漾漾認輸了,你怎麽還不出來……”
她從夢裡哭醒,枕頭潤濕了一大片,嘴邊還呢喃著些不成句的話語,她一下子沒搞清楚自己在哪裡,或許是衣櫥,或許是洗衣機,或許是貓窩。
幸好,她還在床上。
可是她沒有爸爸了,再也沒有了。
周末下午,別墅園路口來了一輛大卡車,白色車身印著卡通小貓小狗的圖片。林少安大老遠就看見鄰居奶奶抱著一隻小狗站在車後,跟一個穿著藍色製服的男人說話。
她連忙跑了過去:“奶奶,小旺財它……”
“少安啊,這個大哥哥是來接流浪貓流浪狗的。”
“接它們去哪裡?”林少安很擔心。
“去一個很好的地方,有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還有很多小貓小狗跟它們做好朋友。”
“真的嗎?”
“當然,運氣好的話,還能碰到好的主人呢!”
林少安沉默了一會兒,扭頭就跑回了院子,片刻,又抱著小泥巴跑出來。
“小泥巴也可以去嗎?”
大哥哥笑了笑,彎腰下來耐心跟她解釋:“小朋友,不可以隨便拋棄小貓咪哦,我們隻幫助沒有主人的流浪小動物。”
林少安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小泥巴不是流浪貓,只要有她在,小泥巴就有主人,就算她變成和三毛一樣的流浪兒,她的小泥巴也不是流浪貓。
可是,小泥巴已經被周叔叔發現了,她也不能給小泥巴很多好吃的好喝的,更別說把其他的小貓小狗帶回來給它當好朋友了。她猶豫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鄰居奶奶聽了,立馬作證道:“這貓啊,是隻流浪貓,我先前還喂過一陣子。這孩子撿來偷偷養在院子裡,父母不同意養,有一頓沒一頓的,你看都瘦成什麽樣子了。”
工作人員思索片刻,把社區文件遞給了老人:“行,那您替這孩子簽個字吧。”而後摸了摸林少安的頭:“小朋友,你要是想它,可以讓你媽媽帶你來這裡看它。”
大哥哥遞給她一個卡片,上面有和卡車上一樣的卡通圖案,八個大字“清歡市動物收容所”,她認識每一個字,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卡片最底下還有一串數字,應該是電話號碼。
林少安仰著頭望著大卡車想了很久,然後把小泥巴捂在懷裡,低頭用小臉貼了貼,說了幾句悄悄話:“等我有家了,一定去接你。”
沒有人告訴她,小泥巴沒等到新主人的結局會是什麽。
小泥巴舔了舔爪子,不解人間疾苦。
大卡車慢慢走遠,林少安還站在原地,小孩子的想法總是一瞬千變,她已經開始後悔把小泥巴送走了。走進別墅小花園的途中,她隻覺得雪地都變得黏乎乎的,像粘住了她的鞋底,讓她沒辦法走得輕松。
別墅裡,周子揚的聲音如雷貫耳,他揪著艾茜的手腕,面目猙獰地諷刺:“如果不是我幫你牽線搭橋,你以為你寫得那些書能賣幾個錢?放在書店裡都是給人墊桌腳的!”
艾茜神情麻木,沉默不語。
林少安在門縫外頭趴了一會兒,對視上媽媽的眼神後就跑開了,她鑽進已經沒有小泥巴貓窩裡,趴著身子把小臉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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