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緊趕慢趕,再到淮城時,已是四日後了。
時素歡一身白衣早已染了髒汙,她也顧不得換,只打算買些果腹的乾糧,便連夜趕路,明日應該便能到坤龍府。
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遇到了熟人。
身後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顫巍巍地響起來,帶著一絲不確定:“時姑娘?”
時素歡轉頭,神色震了震。
若非那聲音沒有絲毫變化,時素歡幾乎要認不出眼前女子的模樣來。
雖然時素歡風塵仆仆頗為狼狽,但相比何淑兒,倒顯得沒那麽特別了。對方整個人幾乎瘦脫了形,原本清麗的容貌也像是蒼老了十余歲,鬢邊甚至添了一絲白發。
她似乎剛從醫館出來,手裡還提著藥包。
幾日不見,兩人都仿若隔世。
“真的是你。”何淑兒眼底閃過一絲淚光,腿一彎,便欲跪下。
時素歡的動作比腦子更快,已經扶住了她。
“對不起。”何淑兒神色動容,低聲道,“還好……你沒有事。”
時素歡想到了之前那一刀。
她不是不怨,這往日為對方奔波,到頭來卻被以怨報德,如何能坦然?然而此刻乍見,那怨意在對方翻天覆地的變化裡竟也是提不起來,只是啞著聲音道:“你……怎麽回事?”
聞言,何淑兒終於忍不住垂下淚來。
何淑兒不想去回憶那天的事。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噩夢,以為夢醒了,卻沒想到只是墜入更甚的夢魘裡,此生再也不得掙脫。
啟程回村莊的時候,何淑兒曾樂觀地想,一切終於塵埃落定,即便只有幾年壽命,但自己已是知足。
肚子上因為蠱蟲的黑色紋路淡了些,卻永遠地留在了身上,顯得有些醜陋。原本平坦的小腹,也有了些松弛的跡象,像是剛產完一般。
那是個如噩夢般的深夜,男子匍匐在自己身體上,留下罪惡的印記,似乎是時刻提醒著她這份不潔。
她不是沒有恨。
只是更多的是絕望。
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女,還沒有人來得及教會她這些,身體已經被撕扯破碎,失去了一切未來。
還好有思兒姐姐。
是她生命裡最後的一抹光。
她想起那個深夜,思兒姐姐舉起菜刀,手指沒有一絲顫抖,狠狠往昏睡中的男子砍下去。
“畜生。畜生。畜生……”
她聽到思兒姐姐泣血般的低咒。
男子來不及掙扎,便倒在了血泊裡。
屍體被分批丟到了後山,喂了山裡的禿鷹和野獸,親手將她的噩夢埋葬。
自此,她才得了解脫。
何淑兒在馬車上想,等這次回去,便與思兒姐姐相伴,一起照顧母親,還有那兩個小娃,度過短暫的余生。
然而沒想到,上天連這點卑微的乞求都吝於給她。
眼看村莊已近在眼前,想到馬上要見到思兒姐姐,何淑兒的唇角久違地綻開了笑容。
沒想到緊接著,便遇到了埋伏。
外面傳來打鬥聲,何淑兒慌張地撩開了車簾,便看到風瀟猛地轉頭朝她喊:“跑!往村子裡跑!”
說著用力一拍馬臀。
馬受驚飛快往前衝,她猝不及防一個跟頭栽進了馬車,心裡亂成一團。
然而到底是來不及。
馬的嘶叫聲慘烈而悲壯,隨即車猛地一頓,她被甩出了車廂,狠狠摔在了地上。何淑兒忍著痛楚抬頭望去,便看到馬已經倒在地上正泊泊往外淌著血。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那個男人死時的模樣。
身前站著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袍男子,臉上罩著半邊面具,正微微笑著,看起來高不可攀。
“你便是何淑兒罷?”男子的聲音微微有些啞,溫潤有禮道,“我是坤龍教左護法,呂霆,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何淑兒變了臉色。
坤龍教呂霆,她如何不知?只是見面倒是頭一次。自己身上的蠱,聽說便是來自對方之手。
沒想到到最後,還是沒能逃過。
呂霆丟下一把匕首,上面染了毒,讓她暗算時素歡。
風瀟被抓,對方必定會來詢問自己。
何淑兒自是不依。
橫豎不過是一條命罷了。
呂霆卻只是笑了笑,並不著惱:“你會答應的,林思在我們手上。”說著,揮了揮手。
身後的人上前,朝她丟下一個染了血的木盒。
……
何淑兒終究是照做了。
對方並不要時素歡性命,只是抓了對方回去,然後告訴她了一個地址。
正是淮城。
她跟著何淑兒進了一間破敗的屋子。
家具簡陋,搖搖欲墜,打掃得卻是乾淨。
何淑兒將藥包放在桌上,溫柔道:“思兒姐姐,你猜誰來了?”
時素歡看到了半倚在床上的林思,臉色再次變了。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感覺到從胸口湧上來的窒息。
“嗯?”林思鼻間發出了一聲疑問,臉上蒙著一塊潔白紗布,聞言神色有些茫然。
何淑兒走過去幫她將被子掖好,露出一個笑容:“時姑娘來了。”
林思怔了怔,隨即頭下意識轉了轉,似乎想要尋到時素歡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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