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偷偷打量了一眼老板娘身前的女子,頗有些好奇,暗道若是底下的人知道說書先生口中的當事人就在這花天茶樓裡,該是如何震撼。
正思忖間,對方視線掃過來,琥珀色的瞳孔像是沒有溫度一般,小二又連忙心虛地低下頭告辭:“小的先退下去忙了。”
“去罷。”花天揮了揮手。
說話人抿了茶,還在繼續道:“這芙蓉嬌是何許人也?蓬萊山莊莊主東方冶僅存之女,這二十年來在歡鳳樓臥薪嘗膽,竟是無人知曉其真正身份!手提江湖第一劍星秋,劍術出神入化,莫說這葉震中了毒,怕是全盛時期也不是對手。葉震卻哪裡肯善罷甘休,當即抓了座下弟子時素歡相要挾。只是這時素歡豈是尋常人等?她可是本次玄劍派碧淵論劍魁首!若是沒意外,會成為下一任玄劍派掌門也說不定。可歎世事難料啊……”
花天正聽得起興,耳邊傳來椅子拖動聲:“走了。”
“這麽快啊,不聽完這段嗎?”花天終於依依不舍地縮回了頭,望向眼前女子。
拒霜的薄唇抿得有些緊,左手拎著酒壺,探出右手將桌上的鬥笠取了放在頭上,遮住了那傾城容顏,話語從薄紗後淡淡傳來:“無聊。”
花天斜倚在窗欞上,低低笑起來:“怎麽,急著回去哄小情人?”
拒霜恍若未聞,抬腳往門口走:“不牢掛念。”頓了頓,“她還在坤龍教守著不見天日的地牢,你要還有點良心未泯,把自己的舊帳了結罷。”
花天臉上笑容一僵。
眼看對方已經踏出門檻,她才不服輸地喊:“她愛守就守,關我什麽事?你還和我談良心?說得好像你有似的!”
拒霜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低垂的眼皮懶懶抬起來,背對著花天揮了揮手:“謝謝你的桃花釀。”
言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花天原本的好心情被對方一句話攪了亂,伸手抓出一把花生仁丟進嘴裡,解恨般地嚼著,眼底卻泄露出一絲複雜神色。
“真是的……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女人怎麽還是這麽死腦筋……”
時素歡醒來時,隻覺得頭疼欲裂。
胸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她試圖喘氣,卻怎麽都喘不上來,手腳被抽幹了力氣,動彈不得,整個人如同被生生魘住般。
夢境裡,是一片支離破碎的血色。
直到刺痛感傳來,眼前破開一條縫,新鮮的空氣湧入口鼻,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日光刺眼,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
視線裡是一片雪白。
“你看,這不就醒了麽?”耳邊傳來有些熟悉的聲音,將時素歡拉回現實。她怔怔地偏過頭去。
映入視線的是一襲黑衣。
黑閻羅探手收回了銀針,唇角微揚,看起來心情不錯:“你再不醒,我耳根子可要生繭了。”
時素歡有片刻的恍惚。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替何淑兒拔除蠱蟲的時候。
腳步聲響起,一張熟悉的面容映入視線。幾乎是一瞬間,那盈滿眼眶的淚便墜落下來,心口猛地一抽,比針扎還要痛。
那人沒有再穿一貫的緋衣,反常地穿了一件白衫,襟邊滾了孔雀綠的絲線,錦緞衣冠,襯著整個人愈發疏離。
“吃飯去了,回頭記得結帳。”黑閻羅直起身伸了個懶腰,饒有趣味地瞥了兩人一眼,便離開了房間。
這修羅場,她可不湊熱鬧。
自己好好一個毒師,非被逼成了醫師,若是師傅知道了,非得從棺材裡蹦出來打她的頭。
黑閻羅忍不住感慨。
房間裡。
拒霜並不落座,只是站在床邊,垂眸望著時素歡:“渴麽?”
她話語淡淡,聽不出什麽情緒,如往常一般,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
然而怎麽能當做一切都不曾發生?
時素歡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心口絞痛,額頭很快滲出了冷汗,她不敢再看,偏開了視線,隻問:“這是哪裡?”
“花天幫忙安排的宅子。”拒霜的話語默了下,又補充,“還在碧淵城內。”
時素歡想起來了。
腦海裡閃過一幕又一幕的片段,最後定格在血一般的夕陽裡。
她親眼注視著對方用手裡的星秋劍,將玄劍派僅存的三十余人盡自挑斷手經。
所有人,今後再不能使劍。
待最後一人捂著鮮血淋漓的手腕怨恨地瞪著她時,她已心如死灰,出口提醒:“還有我。”她望著滿地的屍骸,聲音異常冷靜,“你忘了,我也是習的玄劍派劍式。”
拒霜終於回過了頭,目光幽深,將纏在手腕的白紗,一層又一層,緩緩纏著那鋒利的星秋劍,低聲道:“你也別忘了,你身上流著的是玉家的血。”
要這一身劍法,又有何用?
唇齒間溢滿了血腥氣,夾雜著無盡的苦澀。她忽然抬起了手,指尖夾著一枚舊劍殘骸。
然而不等刀片切坡肌膚,視線裡那抹緋色影子已經動了,緊接著,她隻覺得眼前一黑,便徹底昏了過去。
只是也不知這一昏,到底昏了多久。
然而時間對她而言,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
時素歡閉上了眼。
眼角還殘留著方才的一絲淚痕,在日光下泛著琉璃般的光澤。她的唇微微顫著,沒有說話,只能聽到耳邊傳來對方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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