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素歡俯身咳了幾聲,唇角咳出些許血沫,朝拒霜搖了搖頭:“我沒事。”
肩胛骨挨了一劍,若非拒霜及時出手將那劍劈了開,怕是傷口還要更深一些。如今未傷及筋骨,已是萬幸。
時素歡直起身來,望向座上少年,執劍的手握得愈發緊:“還有什麽手段,不如一並使出來。”說話間,她的目光悄無聲息地打量了周圍。
屋內除了坐著的坤龍教教主,就是這侍女和王翡兩人。王翡不足為懼,這侍女看起來年紀不大,功力卻是格外深厚,恐不好對付。
屋外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清一色的坤龍使,沒有人出聲,隻沉默地將整個王府圍得水泄不通,只等待教主一聲令下。
人雖不及上回在坤龍府多,卻顯然都是身手了得之人。倒是比想象中的難纏不少,看來這坤龍教教主時日無多,也是孤注一擲了。
好在呂霆死了,那雲瀾也不在其列。這兩人一使蠱蟲,二身法詭譎,都是提防起來最麻煩的。
念及此,時素歡望向拒霜。
拒霜的手裡執著巾帕捂著對方肩上傷口,垂下的眼眸看不清神情,只是動作輕柔地將那淌出來的血一點點拭去。
見時素歡來看她,她才淡淡瞥了門外眾人一眼,道:“這坤龍府我也闖得,何況這王府。”
話落,那執著沾血巾帕的手被輕輕執了住。時素歡輕聲道:“此次,我定不讓你獨自受敵。”
拒霜微微怔了怔,忽然笑起來,回握住了對方,俯過身去,耳邊話語繾綣:“有素歡與我一道,便是龍潭虎穴,也是無妨。”
“兩位倒是情深義重。”教主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散了去,目光淡漠,緩緩舉起了手,並不算響的聲音便飄散開去,“傳我教令,斬殺時素歡,活擒芙蓉嬌。本教左右護法之列,虛位以待。”
……
雪光漫天。
夜色如霜。
拒霜坐在梅樹下,指尖輕輕劃拉著地上的積雪,觸手冰涼,卻軟糯地將自己的手指盡自包裹進去。她自小便經常喜歡戳雪玩。如今那麽多年過去,回到故裡做少時的事,隻覺得時光荏苒,歲月不過彈指間。
“白染。”耳邊傳來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拒霜頭也不抬:“宮主竟沒跟著?”
“她席間喝了許多酒,已經躺下了。”鬼判依舊是冷著臉,一身翩躚白衣在她身上愣是傳出了沉重感。
“你一個人,莫不是跑來找我敘舊?”
“我有話同你說。”鬼判早就習以為常對方的揶揄,兀自道,“聽說你與坤龍教結了仇,那左護法死於你劍下,可是當真?”
拒霜手上的動作停了停,終於抬起頭來,臉上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看不出來,你倒是挺關心我。”
鬼判抿著唇沒有應話。
“許是看我漂亮,想捉回去做教主夫人?”拒霜玩笑道。
“我知你不想將榮雪宮摻和進去,”鬼判的眉頭擰了緊,“可有時候,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在玄劍派之戰裡僥幸生存,卻不可能一直這樣幸運。這坤龍教不比玄劍派,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道理你該知道。”
拒霜撐著樹乾站起身來,將裙袂上的雪沫一點點拍掉,話語輕盈:“誰說,我是一個人的?”
鬼判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她護不住你。”
“我不需要她護。”拒霜掀了掀眼簾,潔白的指尖在空中輕輕畫了兩下,一撇,一捺,空靈的聲音在這雪夜散開來,“你看,我和她一起,恰好是這個人字,互相支撐著,沒有誰保護誰,彼此依靠著,便足夠了。”
言罷,她松開手,輕輕朝前面吹了口氣,像是要將那無形的字吹散:“我又不是白纓那小丫頭,需要你這般老母雞護崽一般被人護著。”她笑起來,“等她再大些,不需要保護時,也許你會懂得。”
身上的雪沫一點點散落在雪裡,月光明澈。
言罷,拒霜抬腳往屋裡走。
“回來罷。”身後的聲音複雜沉悶,像是壓抑了太多的東西,“如今你仇也報了,了無牽掛。這榮雪宮雖不是什麽大門大派,卻足夠護你一生平安。我們……都很想你。”
拒霜駐足,沒有回頭,沉默片刻,才歎了口氣:“時間只會往前走,你可曾見過往後退?”她抬頭,望了一眼天上明月,一如數十年前般皎潔,“這話我便當做沒聽到,我是叛離之人,你不該再勸。”
言罷,她沒有再逗留,踏著雪回了屋子,身影消失在夜色裡。
鬼判久久站在雪中。
她低下頭去,一眼便瞥見了梅樹下的痕跡。
那雪中用手指劃拉著,畫了兩個女子的身影,自一處高台往下墜,其中一人拉著另一人的手,衣袂翻飛,青絲拂動,沒有畫五官面容,卻想也知道是誰。
鬼判眼底終於泄露出一絲痛楚,像是支撐不住一般,重重靠在了梅樹上。
樹上的雪花夾在些許梅花中,飄灑著被震落了些,落在了雪地上,也落在了鬼判的青絲頸邊。
年少不知情滋味,待得情深已惘然。
第164章
觸目所及,皆是血。
那血啊,在地上,在牆上,在身上,多了,便分不清是誰的。
時素歡和拒霜倚背而立,手上皆執著一柄劍。
一為魚靈,一為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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