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霜並未急著服下，只是靜靜望著眼前女子。

　　“怎麽了？”時素歡見她沒有動作，出聲詢問。

　　“我不願長生。”拒霜垂眸掃了一眼手心裡的木匣，“沒有你，長生又有何用？”

　　時素歡的眉頭微微蹙起來。

　　拒霜卻像是沒看到一般，繼續低聲喃喃：“我很想與你一同老去，細數又添了幾根白發，幾條皺紋。當垂垂老矣，再回顧此生。”

　　時素歡的心裡難受得緊。

　　她知曉，有時候，長生並非恩賜，而是一種折磨，對生人的折磨。

　　當萬物變遷，唯有自己不變，不過是遊離在紅塵外的人。服下此藥，有些東西便不一樣了。

　　然而，她們別無選擇。

　　拒霜自然也知道。

　　她到底是沒有再說什麽，重新打開匣子，伸手去取血珠。

　　手指剛觸碰到，便被阻了住。

　　時素歡出口的話語微微有些顫：“是我自私了。”

　　她想要對方活著，可是若自己死後呢？拒霜又該如何？

　　這二十年的苦難已是如此折磨，往後那無邊無際的歲月，又要歷經多少折磨呢？甚至不知何時才能停下。這漫長歲月，她又如何忍心讓對方獨自一人忍耐？

　　鬼醫已經去世，沒有人能回答她們。

　　拒霜卻已經拂開她的手，像是做了決定一般，拈了血珠送入唇間。

　　也罷。

　　至少能多一世，與所愛之人長相廝守。

　　“對不起……”時素歡將臉埋入對方懷裡，再也忍耐不住，淚濡濕了對方衣襟，仿佛要落入心底去。

　　“是我自己的選擇。”拒霜輕輕撫過時素歡的背，垂眸望著懷裡的人兒，軟語道，“又不是毒藥，有什麽對不起的，別人求都求不來。”

　　時素歡執著對方衣袖，身體顫抖著。

　　人生永遠都難得兩全。

　　黑暗裡，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掙扎在這生與死的邊界。

　　拒霜將血珠咽了下去。

　　血珠極苦。

　　比這世間任何東西都要苦，以至於縱是意志堅定如拒霜，眉頭都忍不住蹙起來，露出幾分難忍神色，幾乎下意識恨不得將血珠嘔出來。

　　長生並非幸事，亦是世間最苦之事。

　　時素歡緊張地抬頭去看拒霜，淚水還盈在眼眶裡：“感覺怎麽樣？難受嗎？”

　　拒霜搖了搖頭，咬緊了牙關，將那苦意盡自吞咽。

　　喉嚨像是著了火，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拒霜隻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沐浴在烈火當中，很快額頭就滲出了汗。

　　墓室陰涼，那汗卻像是瀑布般淌下來，漸漸浸透了身上衣衫。

　　時素歡知曉是長生藥起了作用，手足無措地望著拒霜，生怕有了意外。

　　拒霜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流過這麽多汗，即便當時深陷大火，也不曾如此難忍。那火從體內燒起來，一寸寸燒遍五髒六腑，像是要將她整個人燒成灰燼。汗水淌入眼中，生澀刺痛，她的身子晃了晃，被攬入時素歡懷裡，意識漸漸換散開來。

　　長生之苦，如洗髓易經，非常人所能忍耐。

　　然而若是這一步都忍不過去，又如何能忍受往後那寂寥歲月。

　　齒間很快被咬出了血，順著唇角滴下來。

　　時素歡慌亂地伸手去擦，卻越擦越多，那淚滴下來，與血混在一處，落入塵埃裡。

　　“沒事的，忍一忍就沒事了。”時素歡唇間喃喃自語，像是安慰拒霜，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她緊緊擁著對方，任由那汗水將自己的衣衫都跟著浸了透，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上來一般。

　　對方的體溫一點點躥高，肌膚都像是火苗一般灼燒著自己，時素歡卻不舍得松手，反而愈發緊地抱著，仿佛如此，便能幫忙承擔一些苦痛。

　　時素歡生怕拒霜咬到舌尖，強硬地掰開對方的牙齒，塞入自己的手臂。

　　身體上的痛楚，此刻仿佛已經感覺不到了，時素歡一眨不眨地望著雙眼緊閉的拒霜，恨不得代替她。

　　山中歲月不知年歲，兩人在墓室中亦不曉時日。

　　拒霜感覺自己似乎是死了。

　　魂魄在最苦痛的時刻倏地一松，輕飄飄浮起來，仿佛能看到時素歡跪坐在石碑前，緊緊擁著自己的擔憂模樣。

　　不遠處的水晶棺裡，躺著的兩位老人面容溫和，安詳地躺著，唇角似有淡淡笑意。

　　木匣跌落在一旁，甚至能看到那兩行小字，昭示著一切。

　　欲求長生，不戀長生。

　　已得長生，不複長生。

　　醍醐灌頂一般，原本混沌的神智一清。

　　原來如此。

　　本該如此。

　　萬物皆有因果，長生亦不外如是。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這長生藥，既是靈藥，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毒藥。

　　大年初一可能要出去玩！先請個假。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啦~~

　　去年很艱難，都歷經了很多不好的事，希望之後都能越來越好。

　　下章一定會發糖的！

　　（馬上完結了，有點不舍得。）

　　第142章

　　拒霜睜開了眼。

　　明明是昏暗的墓室，卻視物如白晝。臉頰上落了溫熱的水意，視線中，是時素歡怔怔的眉眼，像是不敢置信一般望著她，沒有動作。

　　對方原本蒼白的臉上沾了些灰塵，頭髮也有些亂了，然而不過瞬間，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探手摸向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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