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素歡邁步走到對方腳前停下,出聲喚他:“風瀟。”
風瀟不為所動,依舊像是沉在醉夢中一般,嘟囔著模糊的話語:“我的酒呢……”他探手去摸,明明酒壺就在一旁,卻仿佛看不清,胡亂揮著手。
“風瀟。”時素歡又沉聲喚了一遍,聲音愈發沙啞。她蹲下身來,拎起一旁的酒壺,遞給他,“酒在這。”
風瀟怔了怔,這才順著酒壺望過來。
他的目光依舊渙散,素來白皙的下頜上生了些許胡茬,束冠歪到了一旁,頭髮早就亂了,發尾許是濺到了酒液,有幾坨黏糊糊地沾在一起。他身上沒有穿麻衣,依舊穿著平日裡的錦袍,只是髒汙了些,也看不出什麽富貴模樣,倒是潦倒極了。
“喝嗎?”時素歡溫和道。
“喝……”風瀟大著舌頭應了話,伸手就拿過酒壺,仰頭往嘴裡灌。因為手抖,灌一半,灑一半,酒液順著下頜往下淌,落得滿身都是。
時素歡抿了抿唇,兀自繼續道:“對不起。都是因為卷入我的事情,才連累你沒能送伯父最後一程。我這次來,便是吊唁伯父伯母。你……節哀順變。”
風瀟恍若無聞,大口大口吞咽著酒液。
時素歡並不介意,也不嫌髒,一屁股在地上跟著坐下來。
陰天室內昏暗,她又背對著門口,整張臉都隱在陰影處,只有淡淡的話語落下:“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我也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其實之前我和拒霜在一起了。”她忽然苦笑了下,“不過她應該只是為了得到玄劍派的蛟火珠解毒罷……毒解了,玄劍派也沒了。我才知道她是蓬萊山莊的人,二十年前,蓬萊山莊一百多人,全是玄劍派殺得,她所有的一切預謀是為了報仇。而我,也根本不是孤兒。我竟然是玉家的人,你還記得玉華嗎?”她抬頭望向動作有片刻停頓的風瀟,“他是我哥,你說世間事,怎的如此荒唐呢?”
諸多事情第一次被吐露,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風瀟喝夠了,手垂下來,酒壺還未落地,就被時素歡奪了去:“別光顧著自己喝啊。”
言罷,時素歡抬起了手。
酒液入喉辛辣醇香,激得胸口散發出微微暖意。
時素歡放下酒壺,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顫了顫,隨即掩嘴咳了幾聲,她伸手擦去唇角酒漬,又去看風瀟:“我師父當初從屍堆裡將我撿回去是真的,只是沒告訴我,那些屍體,都是玄劍派下的手,連同我娘在內,也是他們殺得,這算是認賊作父麽……”
風瀟沒有再伸手要酒,靜靜地坐在地上,沒什麽表情。
“玲姐姐很擔心你。”時素歡抬起手去捋風瀟額前散落的的發絲,露出一雙浸滿苦痛的眼睛。她直直地望著他,話語溫柔,“你不是孤身一人,還有關心你的親人。”頓了頓,她的聲音低下去,“我馬上也要去找我的親人了,希望他們不會不喜歡我。”
風瀟的喉嚨滾了滾,尚未開口,眼睛裡忽然無聲地淌下淚來。
“沒事了。”時素歡伸手去擦風瀟的淚水,在那個瞬間,她仿佛看到了她自己,“已經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
“我沒爹了,也沒有娘了。”風瀟終於第一次開了口,話語破碎得隱在哽咽裡,“為什麽他們不等等我……至少,至少讓我再看看最後一面……都是我不孝!”
他突然抬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
那一下完全不留情,他的臉被自己扇得偏過去,很快紅腫起來。
“伯父伯母不會怪你的,你也是沒辦法脫身。”時素歡的話語也跟著有些哽咽,“他們愛你,你好好的,他們在天之靈才會放心。”
風瀟像是個孩子一般,忽然扯開了嗓子,哇地一聲哭起來。
這是他回家以後第一次哭。
他將頭深深埋入膝蓋中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多希望這是一場噩夢。
夢醒來,爹娘都還在。
他接受不了,怎麽就離開那麽點時間,一起都變了呢?他以為他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承歡膝下,沒想到什麽都沒有了。
什麽都,來不及了。
門外。
風玲聽著屋內嘶啞的哭聲,神色動容,卻到底松了口氣。
她不善言辭,風瓏又倒下了,應顧不暇,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勸慰這年少單純的弟弟。
人世間的殘酷,這不過是第一課。
他又偏偏逃避著,所有情緒都積壓在心底,連哭都不曾哭一回。
如今……總算是往前邁了一步。
“看來沒事了。”玉華倚在一旁道。
風玲轉過頭來,目光落在玉華身上,似乎還是有些不確定:“素歡當真是玉家人?”
玉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風玲抿了抿唇,又問:“她同那芙蓉嬌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問題,讓玉華忍不住笑了,他眨了眨眼,話語輕松:“還能怎麽回事?不過是情愛糾葛罷了,誰又逃得開?”頓了頓,“風大小姐覺得呢?”
風玲依舊冷著臉:“我那傻弟弟,看來一開始就被擺了一道。”
“話也不能這麽說,”玉華徑直道,“她沒直接禍害令公子,只是當初贖身費了點錢財,風大小姐該慶幸才是。”
風玲冷哼了一聲,隨即目光有些擔憂地落在房門上,歎了口氣:“素歡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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