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素歡倏地睜大了眼，望著那身影自雨幕中跳出來，落在身前，隻隔著一層窗欞。

　　她怔怔地抬頭望著，幾乎是不敢置信，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半晌，才顫抖地從齒縫裡擠出字來：“師姐……”

　　眼前站著的，正是葉如笙。

　　只見她身上穿著的依舊是玄劍派那身玄黑相間的衣袍，腰帶卻是一抹素麻，頭飾全無，隻簡單地扎了起來，束發的也是素麻發帶，被風垂得揚起來，散在空中。她瘦了許多，臉色蒼白，眼眸中是死一般的寂靜。

　　“我早就不是你師姐了。”葉如笙話語平靜，立在欄杆外，雨水將她的發絲打濕也恍若不覺，“玄劍派都沒了，哪裡來的師不師姐。”

　　時素歡的身體顫抖起來。

　　她此生覺得最對不起的人，便是眼前女子。

　　她的唇動了動，啞得幾乎聽不清：“外面雨大……進來麽？”

　　“不進了。”葉如笙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我說幾句話就走。”頓了頓，“等你進玉府了，便不好說了。”

　　時素歡宛如孩童被訓一般，低下頭去，不敢直視。

　　“我不是來興師問罪，你大可放心。”葉如笙掃了一眼對方，“玄劍派雖養育你成人，教導你武功，卻到底與你有著弑母之仇，功過不可相抵。我生是玄劍派之人，死亦是玄劍派之魂，如今一別，你我再相見應是仇人。”

　　時素輕聲道：“師姐不是我仇人。”

　　葉如笙的目光晃了晃：“命運由不得你我，你既是玉家人，我又姓葉，便不得不是。”

　　時素歡猛地攥緊了身側手，借以壓製胸口澎湃的酸澀情緒，如滔天一般，將她淹沒。她閉上了眼，無力感漫過四肢百骸。

　　“我不希望你還懷有不該有的仁慈，到時候反倒讓我做了壞人。”葉如笙緩緩抬起了手裡的劍，劍尖刺破雨幕，直指時素歡，目光比這雨還要冷，“芙蓉嬌殺了我娘，你手刃了我爹，你們報你的仇，我身為子女，卻也必須討回這筆血債，否則枉為人。”

　　時素歡的身體顫得愈發厲害。

　　她知道，自己最不想面對的一幕，終於要來了。

　　恩怨糾葛，每個人立場不同，都挺可憐的，只能被命運裹挾著走。

　　第110章

　　雨勢漸漸大了。

　　葉如笙立於屋簷飛角之上，渾身已是濕透，一雙眼卻眨也不眨，隔著窗欞望向時素歡，銀色的劍在夜裡反射出雪亮的光澤。

　　“不要……”半晌，時素歡才自喉嚨間擠出字來，痛苦地搖了搖頭，“你打不過她的……”

　　她能對師姐留手，可拒霜呢？一定不會。過去也只是個死。

　　時素歡的喉頭滾了滾，雨絲飄進來，沾濕了她額前的發：“他們只有你一個女兒，定不想看到你有事……就算是為了他們……”

　　“就算是為了他們，”葉如笙卻打斷了她的話，一字一句道，“黃泉底下相見，也好過如今這般苟活於世。”

　　“不是的……”時素歡猛地向前一步，伸手抓住了窗欞，那劍尖幾乎逼到了鼻尖，她也渾然不顧，“師姐！你若死了，這葉家便是從此斷了血脈。”

　　葉如笙卻忽然笑了笑。

　　她的唇角往上揚，目光死寂，襯得整個人愈發淒涼：“難道你以為，我還能大大方方成婚生子不成？縱是如此，事件也不過是多了一個可憐人，不如就讓所有恩怨斷在我這最後的血脈上。”

　　她的話語輕下去，散在風雨裡，像是呢喃一般。

　　“素歡。”她的目光晃了晃，忽然如往常一般喚她，“你……是不是曾喜歡過我？”

　　聞言，時素歡的瞳孔猛地一縮。

　　哢嚓。

　　清脆的聲音響起，指間的窗欞被生生撅了斷，木刺深深扎進了肉裡。

　　“原來是真的……”葉如笙從她神情裡窺見了答案，掩下眸去，片刻才複又抬起頭來，緩緩垂下了手裡的劍，“這般想來，我的確傷你至深。”

　　“沒有的事……”時素歡終於開了口，聲音卻啞得幾乎聽不清，“師姐一直對我很好。”

　　葉如笙望了一眼手裡的劍，低聲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對你這般好。爹爹嚴厲，我又是獨女，隻當你是妹妹愛護，從你身上攫取親情溫暖。雖偶爾察覺到一絲異常端倪，卻並不曾多想，生怕擾亂了這份情誼，是我自私了。”

　　時素歡咬緊了牙，眼眶酸疼乾澀得厲害，怔怔地瞪大了望著幾乎要融入夜色裡去的葉如笙。

　　葉如笙微微勾了勾唇角，視線掃過時素歡的眉眼，有一瞬間溫柔的親昵，片刻已化為決絕：“我知你不會殺我，我亦對你下不去手，便容我再自私一次罷。我會去尋芙蓉嬌，你若還在意我一分，便答應我莫要插手。此次便當你我訣別，生死勿論。”

　　言罷，她收劍入鞘，衣袂一展，已經從屋簷落下。

　　“師姐！”時素歡下意識地探出手，想要去抓，卻隻抓住了一手冰冷的雨水。

　　指間的木刺沁出的血滴，被雨水很快衝刷了去，又不停湧上來，落在漆黑的夜裡，無處可尋。

　　時素歡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晃了晃，頹然地跪在了地上。

　　夜色已深，不知黎明何時才來。

　　翌日。

　　玉華見到時素歡時，神色一驚：“睡得不好麽？”

　　時素歡一言不發地上了馬車。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