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我手都被瓦礫磨破了一個血口。”
“那晚可死了好多人,血流了一地,你慶幸罷,當時不在堡裡值守。”
“要我說,那芙蓉嬌可真是禍水,要不是因為她,青凌堡至於如此麽?堡主他也真是,為了個女人……”
“你少說點罷,”有人極快地打斷了他的話,“萬一傳到堡主耳裡,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堡主有空倒是管管那瘋女人罷,死活賴著不肯走,煩死了。”
……
話落,已經有人看到了靠近的時素歡,她坐著輪椅,在人群裡也分外扎眼。
那人立刻噤了聲,低頭假裝乾活去了。
身旁的人迎上來,攔住了她:“不好意思,此處正在修整,不便進入。”
玉華自然知曉時素歡來此的用意,替她道:““我們來找人,是否有一年輕女子滯留?”
對方聞言反應過來,眼神已經微微變了,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她一圈,隨即伸手往後一指:“要能帶走趕緊罷,別影響我們乾活。”
眼看男子推著女子走了一段路,忽然又停了下來,視線掃過他們:“乾活就好好乾活,別整日閑言碎語的,小心禍從口出。”
方才說話的男子臉上隱隱有些羞惱,卻也知道相延鋒可不是什麽善人,當下只能憋著一口怒氣,目送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了。
大火燒得太盛,以至於整個芙蓉庭幾乎都化作了廢墟,及時控制下才沒牽連到其他院落,隻將這原本花費了巨大心思的庭院燒盡。
沿著一片原本是盛放的芙蓉花叢,此刻已成了枯葉焦花,衰敗地貼在泥土上,灰燼的氣息依舊濃得沒有完全散去,在一片日暮裡,顯得格外蒼涼。
在這片蒼涼裡,一個孤獨的背影匍匐著,無聲無息,像是一尊石雕。
那自然不是石雕。
不過是個傷心人。
時素歡眼底神色動蕩,深吸口氣,來到對方幾步開外。她的喉嚨已經無法出聲,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語。然而此時,任何安慰的話語,又有何用呢?
隨著她到來,宋羽然的背影依舊連一絲動靜都無。
時素歡又上前幾步,視線裡,女子懷裡抱著一具焦黑的屍體,即便不看,她也知曉是邢彥。
巨大的痛楚再次淹沒她,幼時美好的時光終究在這場大火裡一同燒盡。
有風拂過來,空氣裡依舊夾雜著火燒的焦味。
她抬起頭望向那輪夕陽,日光已經不再灼眼,昏黃的光暈將天際雲朵染得通紅,晚霞璀璨,卻落不到這片焦土之上。
有人的心,已經一同化作了焦土,便如那院門口的芙蓉花般,徹底萎靡,再也不會在來年盛開了。
她帶走了宋羽然,連同邢彥的屍體一起。
那些青凌堡的人,並不情願碰觸這摟著死人的晦氣女子,何況這女子半邊臉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看起來格外猙獰。
宋羽然並未反抗,她只是不想和邢彥分開,至於去哪裡,並不在乎。
待將人安頓好,已經是星光漫天了。
她披著一身勞頓回青凌堡,玉華知她心中執念,並未出言相勸,只是不時歎著氣忙上忙下幫襯著。
他知曉自己這個妹妹心裡盛了太多的苦,只要不是什麽過格的事,也就由著她做,也許這樣會好受些。
初夏的夜,尚殘存著一絲涼意。玉華推著輪椅往前悠悠地走,出聲問:“要回自己房間嗎?”頓了頓,“還是去東方那?”
時素歡沒有立刻應話,而是轉頭來看他。那目光如海般空曠,在夜色裡晃動著,竟是辨不清。
“怎麽了?”
時素歡沉默了會,只是搖了搖頭。
“也是,這麽晚了,她應該歇下了。”玉華佯裝輕松地笑了笑,“來日方長嘛。”
視線裡,輪椅上的肩膀忽然微微顫了顫。
玉華雖行事灑脫,心思卻細膩,眉頭微微蹙了蹙:“是還在擔心她的傷勢嗎?總會有辦法的,不過是刀痕罷了,就算深一些,也並非不能去除。”
時素歡點了點頭,
“好好休息罷。”玉華將人推回房間,這才不放心地離開了。
時素歡卻並未歇下。
她推著輪椅走到窗邊,倚著窗欞望向那滿天繁星,一時陷入了思緒裡。
她想起離開前,和拒霜在屋裡的話來。
“我雖去了長久起來體內蟄伏的毒素,身體卻已經損傷,又強自運了功力與玄劍派周旋,本是強弩之末。相延濯這點小毒,於我來說不過是可有可無。我本不打算與你說這些,本打算青凌堡的事了結便一個人離開,無聲無息化作塵土,未嘗不是我的宿命。其實玄劍派萬不需要如此執意取我性命,橫豎都是死。何況我並不想與她衝突,連累你難做。”拒霜說這些時候,直直望著她,“只是沒想到你今日會說這些,才改了主意。”
那日離別時,望著時素歡和玉華的馬車漸行漸遠,胸中空寂,像是望盡了一生。
這一生波折,卻也嘗了些情愛的甜蜜,雖然短暫如曇花,此生卻也夠甘之如飴。
待望得塵起間那抹人影飛奔而至,氣喘籲籲站在她身前,說:“我不恨你。你我以往立場不同,捫心而問,我若是你,不會做得比你更好。”
一顆心,便這般軟下來,竟生出絲絲縷縷的酸澀,將那空寂盡自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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