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醒時,她仍倚著窗,手邊是一本筆記本,上面用鉛筆勾畫了個輪廓,鉛字線條胡亂地在輪廓上打轉,將人影切割得四分五裂,那是夢魘中無意的擦滑。
車隊停了,雨還在下,外頭的天色完全暗下來,第七天,希望像今晚的月色一樣渺茫。
她清醒片刻,意識到這裡還沒有到匯合地點,車外有些隊伍裡的人來去,聽不清聲音,又過了一會,這輛車的車門突然被打開,然後粗暴地塞進個人來。
一見那張臉,顧弦望就愣了。
“師兄?你怎麽——”
姚錯訕笑,抓了抓頭髮說:“跟一天了,這幫鬼佬是真警惕。”
跟蹤?他自己?一個人跟蹤英國組織從北京開到四川?
顧弦望覺得腦子轟的一聲,“你…自己一個人?”
“哎。”他有點不好意思,覺得是自己把事兒搞砸了,“我就是,有點不太放心你。”
車裡幾雙眼盯著,姚錯很快被摁著坐下,他露了面,海克斯絕對不可能再把他放走,剛才外頭那陣騷動估計就是抓他,現在他身上多半是被搜了個乾乾淨淨。
顧弦望沉默下來,事已至此了,那個地方絕對不能讓姚錯靠近,她飛快思考著能將他送出車隊的可行方案。
姚錯見她的神色,還以為她是在介意師父的事,“弦望,你別怨師父。”
“什麽?”
“師父…也是沒辦法,他之前——”
“好了。”顧弦望趕緊打斷,“這些事就不必再說了。”
車內必然處於監聽狀態下,她不能把底子抖給老狐狸,“走鼠和師父的事,我都清楚了,師兄,你追過來其實沒有意義,我做的決定不會更改,你只是個局外人,別跟了,趁早回去吧,別讓阿姨擔心。”
姚錯愣了愣,很快垂下頭,“是,我確實…幫不上你什麽忙。”
他確實是普通人,所以至今他也不能理解顧弦望到底為什麽要再回那個要命的地方,師父說那裡的東西是不能見光的,所以不能報警,而他的能力有限,他也沒有顧弦望放下一切的勇氣,他敢跟出來全憑一腦袋熱血,甚至沒敢告訴他父母。
他不是敢輕言生死的人,但是……
“我、我就想來送送你。”他抬起頭,苦笑,“今天中秋節啊,你自己過怎麽能行?”
這個人眼底掛著黑青,下巴胡子拉碴,腦袋頂上一團亂發,狼狽至極,普通至極,他們從少年時一起長大,顧弦望那麽冷的性子,屢次碰壁,屢敗屢戰,姚錯是唯一成功的一個,師弟們笑話他當狗腿子,聽她的話指哪兒打哪兒,年年軟磨硬泡要帶她回家。
他從來不逾矩,就圖個笑,圖頓團圓飯。
在世俗中,他已是個極好的人,家庭和睦,父母恩愛,他們一家人都愛笑,餐桌上永遠不缺話題,偶爾也為了些無關痛癢的小事爭得面紅耳赤,譬如當年去過的旅遊地到底下沒下雨,阿姨撿回家的海螺到底被誰扔了,他們美好的就像一部美滿的電影,僅是偶爾旁觀,就讓人覺得溫暖。
她大抵能猜到姚錯的心思,但她無法回應,世間美好之物都似易碎琉璃,想要染指,便要有玉石俱碎的勇氣,而她的勇氣只有那麽一點點。
能讓她縱身一躍的人,不是他。
顧弦望無法想象阿姨得知姚錯出事那一刻的神情,她承擔不起,之前的決策,就本就已經是大錯。
之前……她忽地皺了皺眉,之前,那是什麽?貴州,深山裡,水,煙,大火。
一些畫面逐漸清晰,許多人的臉孔對號入座,碩大的祭壇裡,她的鼻血一滴滴淌。
那就是海克斯說的,她的疾病麽?
為什麽現在沒有了?她沒有不適,沒有疼痛,勁力較以往更大,長途跋涉也不覺疲倦,如果從地下出來的時候她也受過重傷,那現在以常人的愈合力,絕不會沒有疤痕。
顧弦望看著姚錯,目光卻透過他看到了更渺遠的地方,一道模糊不清的剪影,一張總是看不分明的面容。
她的心臟猛然顫抖起來,她對她做過什麽嗎?
那個家夥,又自以為是地幹了些什麽嗎?
…
車隊匯集了。
但是顧弦望的談判失敗了,海克斯明確表示他不可能在行動結束前放走姚錯,從他話裡的意思,她還聽出隊伍裡需要這樣的‘蹚雷手’。
最終被選定的人混編進了四輛麵包車,裝的就是那些不入流的泥腿子,大部人的模樣都很陌生,但顧弦望在人群裡見到了一個少年人,有些在意。
他很像記憶裡的楊白白,白眼看人,亂糟糟的短毛,塌肩抖腿,混不吝。
車上的人議論,那些看起來特別年輕的,就是這次用來探路的‘蹚雷手’,他們會在打通地洞的時候最先穿上防護衣進入山隙裡,通過他們身上佩戴的實時錄像,就可以大概摸清楚地底到底有多少怪物。
高效率,沒人性,但來這裡的人無不自願,不論生死,都有筆可觀的酬勞,這是你情我願的買命錢。
車輛顛簸到深夜,終於在就近的山嶺裡扎營,若非山中夜雨,今晚海克斯也不會浪費,但是夜裡的雨量還沒個定數,若是有二次泥石流出現,這次行動就要徹底告吹,他們得再耐心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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