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這一面,她便知道,她們認識她,見過她,那些畫面不是夢幻泡影而已。
顧弦望深吸口氣,開門見山:“走鼠為什麽要和我師父聯合拘著我?”
桔梗走到她對面坐下,大大方方翹起腿,反問:“你現在人都敢直闖進我的宅院了,談拘這個字,合理嗎?”
“我倒想問問,一個傷患,剛出院不回家,又打算去哪裡?”
寥寥兩句話,倒將她的話鋒堵了個結實。
顧弦望心思一轉,決定故技重施:“在內蒙的事,我已經都想起來了。”
“噢,是嗎?”桔梗疏離地笑了聲,“如果你想起來了,那就更應該回家去。”
顧弦望皺眉:“我們是一起逃出來的,你應該知道下面還有人。”
桔梗吐出口煙氣,深深瞧她一眼,片刻後淡聲道:“顧瑾年找過你,是吧。”
“……我一直在你們的監視下,見過誰,沒見過誰,你應該很清楚。”
桔梗又笑:“顧弦望,我不管其他人同你說過什麽,有兩件事,我現在就可以同你說個清楚。”
“其一,龍家的事,走鼠不會再參與,你不用在我這裡花心思。你我的命,都是鬼門關裡撿回來的,那個地方,誰去,誰就是個死。從那天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天,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在那個環境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活過五天。”
“如今那山口早已經叫泥石流填平,找、找不見,挖、挖不得。我走鼠上下百來口人,仰仗我一句話,一個判斷活命,我不可能放著她們的命不管,陪著你胡鬧。”
“我——”
“其二,顧弦望,這件事從頭到尾與你就沒有關系,這是江湖舊怨,江湖事,江湖了,你不過是個意外,現在意外修正了,你有這個運氣,完好無損的回到你的生活裡。”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你也不是個孩子了,以前是一時興起,熱血上頭,現在總該成熟些了罷。你問我為何要與你師父聯合,實話告訴你,我不過是看尚九爺可憐,老爺子年輕時也算條人物,這把年紀卻要為了唯一的徒弟奔走。”
“顧弦望,你的師父、師兄,他們也是人,敢問他們又做錯了什麽,要為你的魯莽而擔驚受怕地過活?”
這幾句話渾如霹靂,霎時將顧弦望的心魂徹底擊穿,她僵在原地,許久說不出話來,師父是她的軟肋,她可以不在意任何人,但唯獨不能不在意他。
“行了,喝口熱水,冷靜冷靜,回罷。”
顧弦望盯著地面,她鞋面的濕泥踩髒了磚,下意識,她縮了縮腳,視線惶然移轉,落在自己的掌心裡,左手指尖顫了一下,猛地摁住胸口的劍痕,“如果整件事與我毫無關聯,那為什麽只有我忘了一切?”
她已經顧不得博弈與否,也管不了是不是暴露了。
“是她抹去了我的記憶,對吧?她是誰?”
“桔梗,你說得對,你我的命都是鬼門關裡撿回來的,所以人生苦短,生死不過一瞬,此後我是偏狹也好,服順也罷,至少——”
“至少給我一個明白。”
桔梗沒有回應。
她的神色如常,始終冷靜,只是深深吸了兩口煙,很慢地吐出來。
“那是個與你無關的人。”
“僅此而已。”
話音落地,換來屋內的良久沉默。
很莫名的,顧弦望突然笑了一聲。
那笑說不上是冷笑,也不是絕望,反而像是某種印證後的釋然。
從理智而言,她可以推斷出這件事必然與她有關,如果真如桔梗所說的,那她根本沒必要與她說那麽多廢話,用師父的情義壓她,用絕境的危險壓她,她是個江湖組織的頭目,一句話,就能讓人把她攆出去。
但讓她釋然發笑的緣由不是這個,而是一種本能,超脫於她的意識,甚至無需她的記憶,就在方才那一瞬間,她腦海裡無端的冒出了一句話。
——你這自以為是的混帳。
好像有個人已經重複過許多次同樣的動作,做過同樣的抉擇,即使這個人的一切都已從她的身心中抽離,可還有某種東西,就烙印在骨血裡,抹不去。
即便所有人都說,你與我無關。
即便夢已經醒了,我依舊不記得你。
即便這個故事,荒誕得像一折瘋癲的戲劇。
但你確實存在著。
而我還是想…去見你。
“他們也該來了,送她出去吧。”桔梗說。
沒有等白蘞請,顧弦望自己起了身。
她拱手,說多謝,而後跨出了門。
雨還在下,勢不見小,她仰頭看向雲層,流水驚鹿響了一聲。
秋雨三千白箭。
她真是,瘋魔了罷。
…
白蘞隻將她送到門外,便轉身關上了門。
說實話,她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但也只是瞬間的心軟而已。
內蒙之行,甚至包括對整個龍家古寨的追查,走鼠上下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她們折損了一個把頭,卻什麽都沒能帶出來,唯一慶幸的是頭兒還在,而她終於放下執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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