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壘身死,從此,神脈絕斷,生死神門,再無重啟之日。
她的心血幾已耗盡,再沒什麽能阻止輪回殿對她的掌控。
龍黎跌坐回血泊之中,視線裡皆是混沌的紅,五指顫抖,掌心壓覆,擠出一道氣鳴:“神血…為引……”
話音未盡,虛空中倏現白光一點,石門於無形中浮現,赫然洞開。
她怔了一瞬,苦笑著捂緊心口,是了,神血為引,能開這道門的,不止是我一人而已啊。
光影錯雜,顧弦望踉蹌地邁進歸墟的深淵之地。
好似一場大夢方醒,她眼睫微顫,視線中所有輪廓漸次明晰。
黑暗之中,龍黎向微光的出口瞥去一眼,微動的神色裡隻似浮生了了,她遍身沐血倚坐無間裡,笑得落拓又清寂。
好像總是這樣啊。
我孤坐在泥濘裡,既怕你來,又怕你不來。
別久故人再相逢,對顧卻無聲。
她輕輕攥緊掌中的花,她執劍蹣跚起了身。
識海中諸王降罪,聲勢浩大,龍黎走得極慢,一步一血印,直至血泊蔓延到她面前,孑然之人如履薄冰地怯了步。
那人形似殺神,神色卻如往昔溫柔,她輕聲說:“顧弦望…我不是來殺你的,我是…來愛你的……”
顧弦望眼眶酸熱,水光裡龍黎的身形漲得無邊無界,她疾步邁近,張開雙臂接住了她搖搖欲墜的神明。
龍黎跪在她的身前,額面抵住她的肩,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溫度,真好,上天垂憐,即便走到這一步,她還是想…再見她一面。
“所有…盤根錯節,攪纏已久的根系、所有…不願瞑目的幽靈,都已經…斬斷了。”
顧弦望周身顫栗,好似感知到什麽,她緊緊攥住她的肩頭,啞聲說:“笨蛋,結束了,都結束了。”
“知道麽?我來的時候,山中陰雨連綿,秋葉都快落盡了。”
“龍黎…天涼了,我來接你回家。”
龍黎低低笑了一聲:“對…結束了。”
她鮮血淋漓的手,輕緩撫過她的眉眼,“世間盤踞不散的遊魂…只剩…一個。”
她慢慢傾吐出一口氣,似感念,似道別,似一切不能宣之於口的不舍與思念:
弦望為時,年年歲歲堪相見。
這場輪回的宿命,以我為止。
此後,我願你平淡一生,心想、事成。
顧弦望腦中一片空白,於闃靜中聽聞嗤的一聲。
好似石破天驚,好似洪荒崩裂,她不可置信地扶起她的肩,看見她握緊青銅劍刃,將劍尖送進了自己的心口。
那是她沒有移除的一枚炸彈,是她為自己留下的最後伏筆。
砰的悶響,嗡嗡躁鳴,溫熱血流潑了她一身。
她微微張開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響,人間有一場大雨,恰落在她的眼底。
她甚至,吝嗇於與她道別……
“騙子……”
“什麽巫女?什麽神荼…你不是……神明的使者麽?!”
“為什麽,為什麽不應我的願望?!”
…
山洞外
蜘蛛蠱已經散盡,桔梗率領的走鼠隊伍圍殺了最後一個活屍。
白蘞喊道:“都小心點,別碰那些血!”
姚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師父,弦望都下去好久了,要不我——”
尚如昀捂著舊傷勉強站立,喝他:“你下去了又如何?當是兒戲麽?”
“頭兒!有人出來了!”
“看清楚是人是鬼,招子都放亮點!”
“活的,是活的!會說話!”
走鼠的人馬趴在洞口外鋪設的塑料布上,朝盜洞裡看了半天,扭頭說:“不止一個人。”
顧瑾年率先從洞口中爬出,天光大亮,他不適應地用手遮擋了一下,視線漸清,目光裡,他恰與尚如昀四目相對,一時間,兩個初次相見的人都沒有說話,而神色又俱都複雜。
很快,葉蟬拉扯著薩拉一點點從盜洞挪了出來,一見到熟悉的人,不由癱倒狂喘,她顫巍巍地指著洞內:“顧、顧姐姐……還在裡面。”
尚如昀忙越過顧瑾年,急問道:“她如何了?”
葉蟬精疲力竭地說:“還、還活著。底下,沒有活屍了,快點……去救人!”
白蘞聞聲扭頭:“頭兒。”
桔梗放下煙杆,吐出口白氣:“穿戴齊整,準備下洞罷。”
“兵器都隨身,千萬別大意。”
白蘞領命:“是!”
待到隊伍逐個入洞,尚如昀長長歎了口氣:“桔梗,此次是我尚九欠走鼠一回。”
桔梗垂下眼簾,笑著聳了聳肩:“尚老,談不上欠。”
“若說欠,是我欠她人一回。”
到頭來,她還是未能恪守住自己的承諾。
桔梗吸了口煙,忽然覺得辣喉,轉身在岩面上磕出煙灰,視線落在山洞外的血跡上,龍黎,你算盡天機,是否算到了,她會不顧一切奔你而來?
天色陰沉,水墨樣的濃雲久停不去,遠山拂來陣陣涼風,將枯葉揚到半空,姚錯被那聲輕響驚動,下意識仰起頭來。
一枚輕薄的雪片從穹頂遙遙渺渺的飄落,而後是兩片、三片……像烈火燒盡後的余灰,帶著一絲絲隱晦,一點點皎潔。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