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插在微微隆起的一排土包上,一角鉤掛著十幾條掛鏈。
桔梗取下鏈子,手指撫過鐵片,唰啦啦的響。
顧弦望大概猜到了是什麽,她從包裡取出空水瓶,彎腰取水,向龍黎打了個眼神,示意她跟去看看。
人已經到了這裡,別再出意外了。
龍黎幾步躍上矮丘,緩緩走到桔梗身後,看到她將鐵牌掛在自己脖間,拔起無字木牌,俯身挨個掘開土包。
那些屍骨埋得很淺,零零落落,彼此難分難解,所有的衣料都爛透了,她蔥白不沾春水的指尖全是淤泥,泥中混血,指甲斷裂,桔梗渾然無覺,只是一個勁地挖。
龍黎微微皺眉:“她在這裡麽?”
她沒有說話,唯有鐵牌叮叮當當不住地晃。
半晌,一具完全黑化的屍骨展露出來,桔梗跪在屍骨前,雙手頓了頓,想碰,又恐太髒,她丟開木牌,有些惶然失措地在衣服上擦手,抬起胳膊抹臉,但衣服上也浸滿了泥水。
擦了又擦,總擦不乾淨,她忽然停下來,苦笑了一下,好像久別重逢,在傍晚某個路燈未明的巷口,她得見故人。
“沒有準備好就來見你了,”她有些羞赧,顫音裡又帶著苦澀,她有好多話想說,擁擠在嗓間,沉默替代了一切,她驀地站起來,轉了個圈,小聲問:“你看,我有沒有長大一點?”
深黑的夜色裡無人回應,顧弦望從泠泠溪流邊站起身,輕手擰緊瓶蓋。
“桔梗,我來接你了。”她緩緩蹲下,從懷裡取出那杆京八寸。
杆尾掛墜的塑封沾了血,殷色點在紙鶴的眼瞳與雙翅,她凝視著血跡,久未擦去。
桔梗,是我錯了吧?
這麽長的路啊,為了我的執念,有多少人的骸骨墊在其中,我其實…並不想當這個大把頭,但想與不想,願與不願,在你走後,都沒了分別,如今的我到底還在抱怨什麽呢?是我有負於走鼠。
抱歉啊,你看見如今的我,必定很失望。
白術的路錯了,我的路也錯了,或許躺在這裡的你,反而可以安心罷,還好,上天垂顧,沒有令你也走上那條路。
她垂眸笑了笑,拭去血跡,將紙鶴與屍骨中朽爛的一朵塑料花放在一起。
脫下外衣,桔梗探出手,龍黎彎腰攥住她的手腕,低聲道:“我來罷。”
她的屍骨已然黑化,這是死前就遭受感染的跡象。
桔梗愣了愣,聽話地縮回手,隻笑道:“都到現在了,我還是碰不到她。”
龍黎拾起屍骨,用衣角緊密地扎了個結,而後將包袱送到桔梗懷裡,“走罷。”
她們已經耽擱了太多時間,走下矮丘的時候,龍黎腳下無意踢落了一枚石子,不規則的灰色石塊翻滾著跌下緩坡,順著條弧線落進流淌的溪水中,啪嗒一聲,漣漪如環,一層層推出去……
砰——
從森林深處,從光源最盛的角落,一聲單獨的槍鳴震出聲波。
波紋傳導拂水而過,在她們身邊撞擊出朵朵看不見的漣花。
…
呼…呼……
肺葉脹痛,葉蟬大口喘息,腳步奔亂。
雨後林地泥濕陷腳,灌葉又把藤根遮掩,她肩上攙著人重量太大,搶步間鞋面勾絆,整個人向前一撲,薩拉頓時被甩了出去。
“大姐頭!”慌忙折返,葉蟬顧不上自己滿身泥漿,趕緊去拉她的胳膊,“快快快,起來,那些喪屍要追來了!”
在前開路的老狗聞聲頓步,他單手把著手電,舉槍掃過附近樹冠——方才那個一閃而過的影子弄出了動靜,卻再沒現過身,太古怪了,他分明能感知有人存在,又不見任何蹤跡。
他們才與兩隻形似喪屍的東西發生過激戰,天光便突然消失,他沒有便捷的夜視裝備,現在只能憑借戰鬥本能來感知危險。
薩拉坐在地上掙扎了一下,鼻翼翕動間,她回頭環視黑暗的密林,雖然看不見,但她能聞到那股水腥氣,濕淋淋的,蹣跚的,從那些飄屍的亂發間滴下,從他們漲白的皮膚上滑落。
滴答、滴答。
天一黑那鬼東西就都活過來了,之前能及時避險全靠運氣,現在這些玩意越聚越多,她的體力跟不上了,再走下去也只是個拖累。
薩拉迅速挑了根高枝,“姓葉的,搭我一把,我爬上去。”
“上去幹嘛?你以為喪屍不會爬樹嗎?你忘了笑三笑了?”
就是知道那些東西活泛過來是什麽能力,她才要上樹。
“別廢話,”薩拉點數存彈余量,催促道:“快點!”
葉蟬一看她的動作就懂了,當即繞到背後雙手提著她的腰將人硬拔起來:“扯什麽蛋呐,上個屁的樹!趕緊跟我走!”
老狗的手電往回照打,剛想開口,倏聽破風聲近,不及反應,手電燈罩發出啪的聲炸響,僅存的白光驟然熄滅。
他下意識抬槍便射,子彈射出槍膛的同時,左腕的撕痛感才緊隨而至——
剛才那顆石子好大的力道,五米?不,起碼是十米開外,這已經遠超過人力所能為,老狗臂上寒毛根根豎起,戰鬥本能在提醒他,再不跑,就會死。
葉蓁愣了一下,腳步甚至有些發軟,轉身邁步無比踉蹌,他上半身受捆,很難提速,葉蟬半摟半扛,拽著薩拉拚命跑起來,一面跑一面伸手推著葉蓁,三人堆在一起,猶如個明晃晃的活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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