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拋下你,就是為了讓你經歷這人世間的冷眼,只有吃夠苦頭的人,才會不要命,才會向往危險之地,可惜你的養父母不盡人意,我只能故技重施,再推你一把。”
“不過我也很好奇,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顧弦望遍體發涼,卻目如刀鋒:“你覺得呢?你費盡心機,引我入局,每一步,我踏了,用眼所見,用血來嘗,顧瑾年,但凡你見過人間半點信任,便不會有這樣的好奇。”
“當我發現禁婆骨並不會傳染時,我就已經開始懷疑你。我爸爸是在車上突發疾病導致的車輛失控,他的事故報告與劉教授幾乎同出一轍,我媽媽......她根本不是被我傳染的,呵,她昏迷是你下的藥!”
“尋山旅人,難怪你會對禁婆骨的香氣分辨得如此精準,山花椒與檀木香,你依照楊柳變異後的氣味調製出我的噩夢,一點點灑在我的必經之路上。”
“為了控制這個誘餌,你能耗費時間潛伏在療養院中,如果我沒有回頭逐一比對職員名錄,或許一輩子我都抓不到你的蛛絲馬跡。”
“葉蓁雖能謀劃線路,但以他之力卻不可能聯系到與世隔絕的岜沙古寨,夫遊雖能玩弄人心,卻也沒有培育蠱蟲的耐性與時間,秦嶺陰渦你早已發現,為防止他人染指,你能耗費心力扎根在那村落中建起學校,一步步、一點點,引導那幫蠻民重建疑塚。”
“老師?你配得上這聲稱呼麽?你不過是具面目全非的行屍走肉。”
“我是行屍走肉?”顧瑾年戾笑,“笑話,我才是那個將古神踩在腳下的人!”
顧弦望冷嘲:“是啊,就連夫遊也沒料想到自己的梟鬼也能被你策反,你盤踞在他眼目之下,在他的窩巢之側建起自己的羅網。”
“楊家覆滅,沒有早一日,也沒有晚一日,時間精準得令人發寒,顧瑾年,那份山本根本不是楊白白的父母寄出的罷?夜郎秦嶺,所聞所見一一相應,唯有龍家古寨你不曾尋找到,他們從陰山脫逃後,第一時間就遇到了你。”
“整整二十年!”
顧瑾年揚聲大笑:“是啊,二十年,不過你猜的不對,逃出來的只有那個女人,也多虧了那個女人,我才能繼續我的實驗,我才能深入研究這所謂的人參血,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梟鬼又怎麽樣?空有蠻力,卻又存著顆人心,只要稍加哄騙,略施手段,也不過是甕中之鱉。”
顧弦望閉了閉眼,深喘出口濁氣:“所以,不是麥克·海克斯抓到了你,而是你,主動被他抓到了,是麽?”
在走鼠放出消息言及她失憶之時,他還能若無其事地找上門將歸墟的來龍去脈盡數相告,本就是為了再推她一把,他必須要得到龍黎,為此不惜把事做絕,將自己送到英國人手中,佯裝被迫合作。
龍家古寨的盜洞周圍人跡罕至,根本不存在村民能及時救他,他是自己走的,除他以外也再沒人能悄無聲息地放出如此多的蜘蛛蠱,他親手培育出的蠱,為了逼迫他們及時下洞,他甚至在洞外的濕泥中灑下了梟鬼的血,引誘洞中活屍掘地而出。
所有的事,都只是一出局,而她,不過是棋子而已。
“望兒,你真的很聰明,聰明得讓我驚喜,也讓我心痛。”
風暴潮中,有一方漩渦凌空而現,船身飄搖,被浪湧推向其間。
顧瑾年盯著那門戶,張開雙臂:“你既然已經看破了這出局,為什麽還要孤身登上我準備的船?為什麽還要與我一起出海?”
“望兒,最後這一步,你打算怎麽下?”
“在無人知曉的黑海上,在亙古未變的風暴裡,你想怎麽做?殺了我嗎?”
“親手殺了你的父親——這個活生生的人嗎?”
船頭穿越過一片混沌,四周倏然安靜下來,風聲消失了,只剩下延綿不絕的細雨,黑海更加深沉,好似有無數巨物盤踞在淵底,天空仍陰沉著,卻像羅網,無數濃雲的孔隙間綻放著電光。
金烏振翅起飛,盤旋發出悠長的鳴叫。
顧弦望執起悅神劍,劍尖直對著面前的人。
這瞬間,他們同時聽聞下層艙室裡傳來咚咚的聲響,好似有什麽東西,在爬。
“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有沒有愛過你母親嗎?”
顧瑾年面色漲紅,額間青筋暴突,似壓抑著瘋狂掙出獰笑:“我當然愛!”
“世間誰會不愛好的東西呢?她那麽好,美麗,聰明,靈巧,強大,又帶著恰如其分的愚蠢。”
“一個女人,終其一生想要的,不就是男人的尊重和勇敢嗎?”
“我認可她,我欣賞她,”顧瑾年攤開手,“她問我敢不敢和她結婚,這可太好了,我當然敢,我求之不得!”
“試問——誰敢說這不是愛?!”
“你說對嗎?”顧瑾年轉頭看向艙口,“楊柳?”
轟的一聲,一條燦白的電龍直劈海面,冷光耀亮了顧弦望的側臉,她執劍手腕微微顫抖,轉頭,看向那個攀附在艙頂上的人。
屍白的面色,海藻般的長發,漆黑的瞳子,一切都同她經年所見的噩夢中一般無二。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