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清傷口的時候,疼痛感才後知後覺地漫上來。
極其清晰,極其真切,無法形容,這一瞬間她好像回到了戲團裡,在幼時的回憶沒有複蘇前,在禁婆骨還沒有發作前,她還是個普通人,劃破了皮,也會很痛很痛。
很痛。
顧弦望跌跌撞撞地撲進血圈,岩屑散了滿地,她側身倒進葉蟬懷裡,意識一下就白了,隻感覺到身體像穿了個大洞,她的生命正從洞中流走。
龍黎提起顧瑾年,而後怔了神。
時間在她眼中定格,岩腔裡所有一切都溶成血色,青銅劍劈挑劃刺,分不清是肢體還是皮肉在四周分散,血途通達,勢如修羅,她幾乎是瞬間到了玉子眼前,而後丟下顧瑾年,她單臂扼住她的喉管,生生將人拔起。
“先別讓她死。”鬱壘的聲音傳來。
“神……”玉子的喉嚨中溢出含混不清的呢喃。
身後龍家人卻遲疑了片刻,這時間,龍黎轉過身,青銅劍過,誰近誰亡。
她未發一語,冷眸俱是戾氣,五指勁收,便聽得骨骼盡碎的響,那是連梟鬼也無法治愈的程度,她的脖子近乎被絞成了條。
“姓龍的,你先回來!”
“這家夥…不太對勁。”
龍黎松開手,瞳火燒過人群,她拖著顧瑾年走回血圈,而此刻顧弦望已仰躺在地上,她腹部的箭枝被自己拔出丟棄,但那血洞卻並不愈合,血湧如注,薩拉葉蟬兩人合力也摁不止。
“藥,我們沒藥啊!”葉蟬滿頭大汗。
“望兒!”
血圈就這麽小,人挨著人,龍黎隻覺腿腳發軟。
她跪下身,盯看著顧弦望的眼睛,如夢方醒一般,顫聲喚:“顧弦望,你睜眼,看看我。”
龍黎輕輕拍打她的臉頰,生怕弄疼了她,惶然間,兩滴淚垂直砸落,仿佛是岩頂落下的露水,她沒有意識到,隻匆匆摸尋,在口袋中慌張地摸出隻小小的玻璃瓶。
還有半瓶血,她五指失去控制,幾次才將瓶蓋擰開,剛伸向她的唇邊,顧弦望忽然抬手攥住了她的腕子,眼皮微動,她掙扎著撐開條眼縫,白光亂閃,依稀血色,她記得這股味道,嘴唇輕輕蠕動。
但她說不出話,唯有氣鳴聲,失血太多了,她渾身冰涼,但意識卻非常清醒,靈魂好像已經離開了**,她漂浮在半空,眼睜睜看著自己逐漸死去。
這一刻她終於意識到一直以來的不對勁,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往昔片段重重閃回,這人在秦嶺時分明還那麽急迫,好似急於求得一個解答,從陰渦出逃後,她卻又不緊不慢,直到地下雨林,她仿佛對龍家人的真相已不在意。
為什麽在得知自己髒腑有疾的時候,龍黎會是那樣的態度。
一切都分明了。
她隨手帶回的餐食,她夜間不寐的影子,她拿自己當藥引,熬盡了喂進她的嘴裡。
兩隻冰冷的手彼此焦灼,玻璃瓶晃,血滴撒在她的唇畔。
龍黎…你是真的……混帳。
“你喂給她,只會讓她死得更快。”數張嘴同時說道。
龍黎回頭,又聽他說:“禁婆骨與你一脈同源,你的血自然能遏製它,不過嘛,從她如今反應看來,這心頭血也非解藥,反而因為禁婆骨被壓製,她的治愈力就只能靠你的血來維持,醫者有言,謂之虛不受補,我說……她這是受了幾次大傷了?”
“嘖嘖嘖,元氣耗盡了,你這口血灌進去,才是猛毒。”
龍黎周身泛著涼意,瞬間回想起從血蟲口中將她抱出來的那一幕,肝膽俱裂,心魂震碎,尚不能夠。
她後悔了,徹徹底底、痛徹心扉地後悔了,她不該將顧弦望攪進這個局,這個深不見底,晦暗無光的深淵裡。
為了懷抱這瞬息的星火,她們彼此都變得不堪一擊。
龍黎發出極近破碎的聲音:“方法,救她的方法。”
“告訴我。”
幾個生著鬱壘面目的龍家人走到身前,明知故問:“什麽?我沒聽清。”
居高臨下的,嬉笑如常的臉,冰冷的視線穿過無神的眼睛,落在她的身上。
“請你,將救她的方法告訴我。”她垂下頭。
“呵呵,”幾張臉孔同時挑眉,“啊,原來是問這個啊。”
“好說啊,你應該知道,人參血之所以有效,是因為我能控制自己的血,明白嗎?重要的…是你,怎麽選。”
“我在老地方等你,過時,可就不候了。”
余音消散,那些龍家人的眼中開始緩緩出現各自的神采,他們的舉動不再均一,好似開始有了自己的意識。
龍黎深深攥拳,倏又松手,她快速將兩樣東西塞進葉蟬手裡,“血留著,以防萬一,這枚是巢果,舔一下便可解你的蠱,不要吃。”
而後又從口袋中取出兩物,交給薩拉,“帶他走。”
鐵牌和匕刃撞在一起,叮叮微響。
“姓龍的——”
她深吸口氣,最後看了眼顧弦望的臉,驀地站起身,手抹青銅劍刃,潑血重描她畫下的圈。
龍家人臉色頓變,有幾個忍不住齜了齜牙。
“待她血止,你們再從圈中逃離。”她沒有回頭,向後指了條岩道,“不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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