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感覺就好像她留頭續尾卻將事情中間最關鍵的一段給截去了,雖聽來好似合理,內裡卻極其寡淡。
龍黎的靴底有很厚的泥漿,但身上卻沒有,霧林潮濕有明顯下過雨的痕跡,說明她起碼在半日內曾在林中徒步過,且昏迷時沒有墜地,她的腰袢上有碳漬,但指甲間卻沒有,又說明她昏迷前曾經梳洗過。
她清醒以後要過水,卻沒有急於給自己補充糖分,如果她重傷昏迷已久,那她對鹽糖的渴望絕對不會如此表現。
心念電閃之間,顧弦望突然回想起龍黎從屋簷上跳下來以後刻意整理衣角的那個動作。
“我忽然想起三姐要我轉達你一件要事。”顧弦望轉身走回柴屋,在門邊喚道:“白蘞,你來一下。”
哈?三姐交代的事?
葉蟬抻著脖子往回瞅,心想怎麽突然就要密談了?
看顧姐姐那神色,感覺嚴肅得很啊。
…
進門時,龍黎大抵便已經猜到她要說什麽,方才那段說辭脫口,自己便已經覺出不妥,但時間太緊,身體又過於虛弱,話趕著話說到現在,落下滿地破綻,要說能找補麽?或許可以,可饒她巧舌千機,這一瞬對著她的眼,忽又說不出別的字句了。
半晌,她歎了聲:“我沒事。”
她不打自招,卻沒讓顧弦望舒心半分,反倒眉結深攏,啞了嗓子,“衣服撩開,我瞧瞧那口子。”
難怪她第一時間去翻自己的背包,那青銅劍如此沉重,在與不在手拎便知,有什麽東西需要背身翻找?
難怪她稍能站穩就迫不及待地躍上簷脊,借那高處作勢遠望,眼前分明就這一片林子地,能看出什麽花兒來?
龍黎被她瞧得脊背發僵,感覺這輩子罕有這般窘迫的時候,她四指攥著顧弦望給她披的衝鋒衣那拉鏈腳,拇指在幾個指尖來回摩挲,半晌不肯動彈,最末還是討饒:“不打緊,這霧——”
“霧什麽霧?”顧弦望不等了,皺眉跨步,忽地闖進她內圍,兩人之間隻隔半臂,起伏呼吸的熱氣分外明朗,龍黎腳下功夫便是再深,這個距離內,也跑不脫。
顧弦望猝然伸手,一手攥她的腕,一手翻她的衣,只聽著嘩的聲硬殼布料的揉響,龍黎苦笑著被她擒拿得動彈不得,裡頭貼身背心露出來,可見側腹部幹了的血跡上又洇出成片濕紅。
那衣服裡鼓鼓囊囊,比原先包扎時漲得多,不再給她機會遮掩,這次顧弦望眼疾手快地撩起背心,原來她整個腹側這一塊的繃帶裡又被她偷偷塞進了許多醫用棉,這會兒一團團的棉花全都浸透了血,沉沉的墜在那裡。
“你不打緊?”她抬眸,手上仍維持著這個動作,二人的余光裡都染上那抹猩紅,“原來不打緊是這樣的標準,我明白了。”
仿佛是那日石室包扎撒藥的人對調了位置,顧弦望說’我明白了‘的時候,龍黎心裡驀地一突,瞬間明白她話外的意思,這瘋姑娘,她是真怕,當下舉手認栽,“方才沒瞧見還不知疼,現下知道了。”
見她還不松口,龍黎又軟聲重複:“疼。”
但凡她的心再硬一點……
顧弦望歎了口氣:“你說實話,到底在這陰渦裡待了多久?”
這姑娘,果然很聰明。
龍黎長睫半斂,說不清自己是無奈多些,還是欣慰多些,她短促地帶過:“約莫三日。”
三天,72個小時,顧弦望不知道她是用什麽方式計數的,更不敢細思。
“在受傷之後麽?”
“嗯。”
深吸口氣,顧弦望緊咬著後槽牙,她頸間側凸起一根青筋,半晌才平複下去,“所以陰渦裡的時間流動與外面並不相同,對麽?”
“不盡然。”龍黎回憶道,“我記憶中這裡的時間曾經校準過一次。”
“校準?”
“嗯,銅鼓響,霧蜃開,通道連接以後,陰渦內部的時間就會與外面的時間進行一次校準,黑夜會突然變成正午,也是那一次,我止住了血。”
顧弦望沉聲問:“柴屋裡沒有火灶,那草木灰,是你自己塞進去的?”
龍黎點了一下頭,顧弦望一下子就不說話了。
那感覺她無法形容,就好像自己肚子上也開了個無法愈合的洞,空落落的,穿堂風沒命地吹,吹得人又痛又冷,倒不若真讓她受著那疼還罷了。
她沉鬱地吐出口氣,強逼自己冷靜抽離,如此說來,龍黎自失聯當日應當就已經入了陰渦,並且在她受傷昏迷到被她尋得的這段時間,霧蜃應當不僅開了一次。
第一次借由時間校準,她短暫恢復自愈力,並借草木灰止住了血,同時她應當也同步了身體狀況,因此才會虛弱至昏迷,就是在這個時間裡,有人拿到了她的手機,發來第一條暗示她們去找紅三姐的蜘蛛表情。
在第一次與第二次之間,龍黎的傷口應該維持在一個脆弱的止血狀態,而後又出現了第二次,在這一次龍黎被送進了柴屋,而且傷口再度撕裂,所以她腹中的草木灰才會呈現出完全被浸潤後結塊的狀態,並且手機傳來的照片是一張夜間圖。
問題就在於發送消息的人,與柴屋主人,是否為同一人?
就好像當初給她郵寄傳單的人,與溶洞中為蠱蟲編號的人,是否為同一人的猜測一樣,只是這次,顧弦望所推理出的結論是否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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