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止步,一雙穠豔眼眸裡瞬間沒了光亮,她聽聞噩耗,面上悲慟實在難以掩飾。
薑瓊華又冷淡道:“陛下莫要悲痛,這是楊太尉的命,死了好,倒也省去再受牢獄之刑了。”
罔顧皇帝的看法,也未經大理寺和諸司糾察評允,只靠著一個似是而非的罪名,就把當朝正一品的太尉下了大獄。
幾百年來,也就她敢如此行事了。
沒有任何皇帝可以忍得下這番悖逆行徑,女帝楚箐怒火陡生,心間悔意亦叫她難以自處。她本籌備著為楊卿洗脫冤屈,誰曾想這薑瓊華竟不按常規出手,甚至都不想按著流程規章走,直接利落地來天牢害死了楊太尉。
這右相,屬實是心狠手辣,滅絕良心。
楚箐氣極,一口氣橫亙在心口,叫她生出一種迫切想要給對方添堵的心思來。
“楊太尉去便去了,既然是右相親自來天牢定罪,朕也不能不放心啊。”楚箐不陰不陽地開口,嘴角噙著一抹諷弄,“朕聽聞宮中有一傳言,愛卿府中養著一貴女,對方可是與楊太尉交好得很,只是……”
薑瓊華正拿著絹帕試圖擦淨手上的血跡,怎奈總是擦不去那份血氣,她有些嫌髒地蹙起眉心,收斂了那份冷淡從容:“陛下何意,不妨直言。”
楚箐俯身湊近些,壓低了聲音:“愛卿如若鍾意於她,就不怕對方痛心傷臆嗎?”
鍾意?
薑瓊華好似被這兩個字刺了耳朵,對於這份汙蔑有些一言難盡:“陛下還是少聽一些閑言碎語吧,憶姝喚臣一聲姑姑,臣隻待她如小輩,沒那些穢褻心思。也不知宮中是哪些髒心爛肺在傳這些言論,陛下若是知曉,不如告訴臣,臣去幫您肅清君側。”
楚箐顯然不信,她冷冷笑道:“朕只是詫異,卿這般冷心冷情,竟然也會如此誠摯用心地去寵著什麽人。”
這話一挑明,薑瓊華便知曉了——皇帝是把明憶姝當成自己的軟肋了。
真是說笑,當朝皇帝,就只有這般淺薄拙劣的回擊嗎?
這世上,能夠製衡自己的人還未出生呢,一個養在府中的嬌弱女子而已,居然可笑地被他人當成了自己的軟肋?
“不如實話說與陛下,臣府中之人,不是什麽親眷,連欒.寵都算不上。”薑瓊華言辭中帶了幾分輕松,好似她根本不把什麽人放在心上,“臣當年有一痛恨之人,那人倒台那日,臣還是覺得不解氣,便把她唯一的親眷孤女接來,先養著看吧,等臣哪日想報仇解氣了,再下手報復不遲。”
這話屬實太瘋,把楚箐都給驚詫到了。
世上怎會有這麽瘋魔癲狂之人?報復還嫌不解氣,連仇家的後代都要接手到身邊,然後等著下一個報仇解恨的時機。
太瘋了。
楚箐蹙眉:“既然不是觸犯了我朝律罰,那麽同輩之仇,錯處應當不及後代。這麽多年了,養隻貓狗都生出感情了,朕聽聞愛卿待她極好,怎能舍得殺害呢?”
“陛下打聽得倒是仔細,看來對我府中之人很是上心啊。”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不在意,薑瓊華淡然輕快地回話說:“既然如此,我把她贈與陛下。如何?”
楚箐:“……”
楚箐徹底沒了後話,心中為這女子感到悲戚。
她其實見過明憶姝。
那日繁花古木之下,她遙遙地看了對方一眼,見那身段纖柔清冷,宛若謫仙似的。
明憶姝亦是遙遙朝她望來,神情清澈、冷淡、恬靜,周身氣質與這世界格格不入。
像是一池難起波瀾的水,一陣無關世事的風,說不準哪天就徹底散了。
叫人心中惋惜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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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落了初雪。
萬籟俱寂。
傳話者駕馬逆雪而來,急匆匆地入了森嚴的丞相府。
緊接著,相府的下人們領了命,逐級有序地把話遞來某處寢殿。
屋內煦暖,除去熏香之外,還有女子獨有的輕軟氣息。伺候的下人輕手輕腳進了門,帶進來的新雪泠泠,很快便被人拂掉,唯恐驚擾了殿內貴人。
榻間女子,是當今權相,薑瓊華的人。
“明姑娘,丞相傳話,要您過去。”
見明憶姝沒醒,丫鬟未敢徑直上前,便低眉順眼地隔著幾步停了下來。
明憶姝伏睡不到半刻鍾,被人突兀喚醒,一睜眼,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昨夜因楊太尉的事情與丞相爭吵後,她一夜未眠,而對方也在夜闌黑天時便去了天牢,期間兩人再未說過一句話。
明憶姝沒多說什麽,她撐起身子,忽覺心口一痛,舊疾,來勢洶洶。
丫鬟蘇倩兒嚇了一跳,上前來扶:“姑娘舊疾複發了嗎……”
明憶姝纖眉緊蹙,咽下心頭苦楚,強撐著再次起身,“不礙事。”
趕去天牢後,她遠遠地看到薑瓊華站在那裡等自己,這地方陰濕氣重,哪怕屋內點著燭火,依舊照不亮所有的陰暗角落,分明是白日青天,但進了牢獄深處,還會給人一種身處夜闌黑天的錯覺。
丞相薑瓊華背對著明憶姝,這裡光亮不好,墨綠澆金的丞相服裳,瞧過去時,卻像是染了濃重的黑。
暗裡看不清她的神色,明憶姝只聽到對方冷淡平靜地問了自己一聲——還生氣嗎?
“姑姑。”明憶姝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來,心緒平靜了些,低聲回復道,“我不會和姑姑置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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