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我有個事想問你。”
“什麽事。”
“你為什麽……不肯叫我一聲哥哥?”
何夕把頭垂得更低了些,整張臉埋在深深的陰影中。
她低吟著反問:“那你為什麽不肯叫他們爸媽。”
“我……”何年愣了愣,欲言又止。
他注目著妹妹,思緒翻湧。
他從小看著何夕長大,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再到幼兒園、小學和初中。
這每一個階段,何夕身上從未出現過同齡人應有的朝氣與活力,相反,她寡默又敏感,寧願待在世界邊緣與影子作伴。
她的內心是空寂的,沒什麽人能看懂。
那……她看得懂自己嗎?
“何夕,哥哥要離家去上學了,有些事,你先答應我好不好?”
“……你說吧。”
歌聲太大,她聽得不是很真切,隻隱隱覺得哥哥的聲音發了澀,一抖一抖。
“你爸爸很愛你,只是有時候用的方法不對。他心臟不好,你遇到事,多讓著他點,能不吵就不吵。”
“你總挑食,嫌棄你媽做的菜,害她傷心,其實你想吃什麽,和她說,她都會按你喜歡的做。”
……
何年說了一條又一條。
“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何夕始覺哥哥的異樣。她錯愕地抬起頭,被那雙泛著淚光的眼睛攫奪了心緒。
澄清如洗的琉璃瞳,浸在淚水中,像個稀碎的幻影,叫人無法不悲憫。
“何夕……”
他強壓著喉頭的顫抖。
“哥哥走了以後,你一定,一定,一定……”
“不要太想我。”
何夕早上睜開眼,摸過枕邊的手機,查看了媽媽昨晚的留言。
“收到。”她半夢半醒地匯報道。
傅璟已在辦公室備課,閑暇之余和女兒聊上兩句:“起床吃早飯了沒?”
何夕:“還在床上,早飯去便利店買。”
媽媽:“怎麽不去食堂?”
何夕:“……方便。”
真相是,她貪小便宜。
都怪時雨,只要她當班碰見何夕來買包子,準要塞個皮薄餡多的,就怕撐不死何夕。
媽媽心思細膩,總感覺女兒近些日子變了好多,以前說三句就不耐煩,現在也能耐著性子和她聊會兒家常。
遇上什麽貴人了?
傅璟忖量著,想不出個所以然。
畢竟大學以來,父母和何夕的交流極度匱乏,對她的社交圈更是知之甚少。
“夕夕,”她媽親熱地叫起了何夕的小名,“你爸昨天搗鼓舊電腦,翻出來好些你小時候的照片呢,我發你看看。”
圖片接二連三傳過來,何夕沒有插話。
媽媽的分享欲,偶爾滿足一下也好。
照片上的小孩,表情萬年不變,仿佛煩透了世間的一切。看來,厭世這種情緒,也屬於養成系。
一張四人合照赫然映入眼簾,何夕神色微沉。手機握在手上,沉重得像塊鐵。
媽媽發現她發錯了圖,飛快撤回,但為時已晚。
母女倆的聊天界面,霎時陷入死寂。
半晌,媽媽說:“今天,我們打算去給你潯遠大伯他們……掃個墓。”
何夕將渙散的目光聚起,翻看了日歷,這一天的日程裡,刻著加粗的“忌日”二字。
她緩緩打了些字——
“那就,代我問個好吧。”
“師傅。”
鐵罐底撞到實木桌,“哐當”一響。
“我媽寄的茶葉,她囑咐我當面送給你。”
黃新鴻拿了一個空相框擦著,瞥一眼道:“喲,剡裡的白茶啊,久仰大名。”
“令堂有心了,黃某不勝感激。”他將一塵不染的相框放回桌上,紳士一般笑道。
茶幾上堆了報紙,何夕毫不見外地抽了一份看:“師傅見多識廣,連我們那小地方都聽說過。”
黃新鴻暗暗讚歎自己教導有方,這不懂人情世故的刺頭徒弟,都學會溜須拍馬了。
“剡裡若不算出名,那‘越劇之鄉’豈不是白封了?”他用飲水機接了熱水,泡了杯咖啡,“說起來,我和你還是半個老鄉。”
何夕:“師傅也是之江人?”
她原以為黃新鴻是個正宗的南粵土著。
師傅輕哼了個上滑的“嗯”:“我祖籍是杭平的,童年在那兒待過一段。到現在,還時常抽空回老家度個假。”
“……哦。”何夕不驚不喜地答道。
“對了,我昨晚去了個酒局,碰到個認識的人,他說他是你爸教過的學生,跟我打聽你在公司的狀況,還替你爸傳話,托我多多關照你。”
他笑眯眯的,老父親般望向何夕。
“這爸爸可太好了,桃李滿天下,女兒去哪兒都安心。”
何夕默住,捏著報紙一角發窘。
她忽然來氣:那個死傲嬌女兒控,又自作主張來打探她的近況,他不嫌丟臉她還嫌呢!
師傅暗示:“何夕,話都說到這份上,你總要表示表示的吧。”
她克制住翻白眼的衝動,裝乖道:“明白。”
“……還有,師傅。”
“?”
“慈父笑可以收一收了。”
何夕想不起來她是怎麽走進了這家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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