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覺稍微恢復一點,她能切身感到前額與左眉骨上燃起了辛辣的火焰,正把露出的焦黑血肉,鯨吞蠶食。
熔岩般的血漿從豁開的傷口裡流出,緩緩淌入左眼中,再遷徙至臉頰、唇角乃至下顎,帶來痛不欲生的燒灼感。
嗡鳴聲橫貫大腦,如厲鬼的尖嘯。
“額……”何夕愕然,顫著沾了血的雙手,怔怔地呢喃道,“她叫……江蘺……”
再次聽到那個他視為詛咒的名字,男人徹底喪失理性,目光驟然凶殘,整張臉歪曲走樣,就像茹毛飲血的原始人。
他無視妻子的虛情阻攔,同鄉的假意勸解,一邊對倒地的何夕拳打腳踢,一邊泄憤似的咒罵著。
“將你媽的離!天天念天天念,把自己給咒死了吧!?”男人下手很重,幾乎是直衝著死穴而去,“還想咒死你老子是不是?!”
何夕躺在地上,虛力而無望地承受著江蘺曾被施加過的暴行。
好痛……
有沒有人……幫幫我……
這天曜日當空,按理來說氣溫不會低到哪裡去,但她卻感覺周身越來越冷,仿佛血液在流失的同時還一並帶走了她的生命力。
她渾渾噩噩聽見圍觀者冷漠的議論聲,說她自作自受,像個可笑的小醜。
無際的黑靄,籠沒了她頭頂之上的烈陽。
第38章 37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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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她的同事們在抵達現場以後,沒有選擇袖手旁觀。
林遠膽子小,卻衝在最前面。
“滾開啊混帳東西,別碰她!”他用瘦小的身軀頂開身材魁梧的男人,和其扭打在一起。
懸殊的戰力,導致林遠單方面挨打。然而他死命箍住男人的大腿,為同伴爭取時間來將何夕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一個大男人,欺負小姑娘算什麽本事!”
董思然脾氣爆,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塊板磚,“哐當”給男人當頭來了一下,那人頭上,頓時鮮血直流。
“這是替何夕還你的!垃圾玩意兒……”
眼看領頭的負了傷,夫婦倆叫來的打手也沒閑著,摩拳擦掌和銀舟這邊打起了群架。
實習生裡最不缺的就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面對挑釁,沒在怕的。
混亂就此升級為更加無序的衝突。
“小何,你還好嗎?別怕,沒事了啊……”江姨抱著渾身發冷的何夕,拿了塊毛巾按在她頭上止血,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安撫著。
左眼仍舊睜不太開。
她隱隱含著哭腔:“痛……太痛了……”
視野晃曳,能見度比方才好了一些,可畫質依然停留在默片時代,良久不見好轉的跡象。
何夕:“我會不會,瞎掉……”
江姨:“不會的,不要這麽想。”
“看不見的話,就……寫不了信了。”畏懼將她心底的衷言全數泄露,“還有,還有她的願望……要實現,那個願望……”
出了故障的成像儀,把兩張面容的虛影交疊,令何夕愈加難以釋懷。
事態演變到鬥毆這一步,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騷亂直接驚動了附近的派出所,甚至省去了哪一方報警的步驟。
民警到場的那一刻,一直沒有出面表態的黃新鴻也終於來到了大門口。
“住手。”他氣勢寒冽地開口,幫著鎮住騷動。
冷硬的神情,深戾的目色,顛覆了大家心目中的那個溫睿形象。
“李先生,如果你們有怨言,有訴求,找我黃某協商就可以了,不必對我的員工拳腳相向。”
銀舟眾人都像看到了救星般:“黃總……”
“張澄,你開我的車,先送何夕去醫院。”
黃新鴻把車鑰匙交給助理,從容地調度起下屬,各司其職。
“其他人,配合警察同志了解情況,尤其是動過手的。”他掃了眼地面上,被踩得髒亂的橫幅,沉聲說,“至於各位提出的要求,我想通過正規途徑,合理合法地解決。”
黃新鴻望向電視台的新聞車,直勾勾地凝視那黑漆漆的鏡筒,毫不示弱地說道。
“我們台面上見。”
一縷暮光攀上窗台,描畫入夜前的蒼涼景色。
病房外那顆老榕樹,肅穆地扎根於廢土,陪她魂不守舍。
視覺遭受重創,尚處在自愈的過程中。
何夕半躺在床上,側目看高糊的夕陽。一粒碩大的赭紅色塵埃,像一張塗鴉在毛玻璃上的貼圖,表面泛著鋸齒狀的波痕。
書上說,難過的時候,要看日落。
何夕暗忖道,那她看過這般獨特的落日,算不算因禍得福。
輕微腦震蕩,多處軟組織挫傷和皮下出血,額上縫了七針,眉尾三針,另附一堆雖不致命,但足夠折磨人的症狀。
二十年來,何夕挨過最毒的打,受過最重的傷,莫過於此。
江蘺的生父動起手來,一點也不留情。這次沒傷及髒器,算她命大。
快一整天了,她不敢閉眼。
因為眼中一黑下場,便會反覆上演那出血腥駭人的劇目,而看戲的觀眾們,卻在拍手叫好。
腦海中刺耳的蜂鳴,一度被漫天飛舞的辱罵所取代。
“去死吧你!”他說,“和你的鬼話死一塊兒去,下輩子別投到老子家裡,真特麽丟祖宗十八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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