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在別人眼裡的形象,已經變得這麽可怕了嗎。
不知不覺,涼薄過頭了啊。
那時雨也是這樣看我的吧。她重要的願望,要因為我搞砸了。和我這種人做朋友,我都替她不值。
一聲無奈歎在車窗玻璃上,暈開一小片水霧。
晚上,何夕搶在其他室友之前洗完了澡,舒舒服服躺上床刷視頻,直到困意襲來。
眼睛快閉上的前一秒,她迷迷糊糊打開三口之家的微信群。何夕上一條不走心的發言停留在半個月以前。爸爸問她是否平安到校安頓好一切了,她隻回了個表情包。
發個消息。可是不知道說什麽。
她太困了,很想立刻進入休眠狀態。
算了,明天再說。
手機扔在一邊,她關上床頭的小燈,闔上雙眼。
何夕又夢見了她的剡裡。
江南的小城,四季分明,街上最多的便是排成行列的梧桐樹。秋風瑟瑟,抖落滿地的樹葉。人行道上,隨處可見生命遲暮的痕跡,泛黃乾枯,淒慘又美麗。
城北的小學放了閘,孩子們唧唧喳喳奔向他們的家長。
她獨自背著書包,蹲在大門口的路旁,用手劃拉著被環衛工掃成一團的落葉,想找一枚心儀的葉子。
“快看啊,這人在撿垃圾!”
“誒——她不怕髒嗎?”
班上最皮的小胖墩和他的小夥伴們哈哈大笑。
何夕默不作聲繼續著她的尋寶遊戲,躲在長睫毛下的烏黑眼睛,空落無比。
今天依舊沒能遇到,她心目中的梧桐葉。
“叮鈴鈴——”自行車鈴唱著清脆的歌,由遠及近。
那人遠遠地喚她名字:“何夕!”
他披著一身秋日的晴朗而來。
剛剛圍著嘲笑她的搗蛋鬼紛紛跑開,不懷好意地叫嚷。
“疤臉男,疤臉男又來了!”
“快跑快跑,會被吃掉的!”
“要吃先吃小胖,他肉多,哈哈哈……”
少年跨下自行車,溫和地對這群熊孩子綻開一抹笑容,看上去絲毫不介意他們的玩笑。
“何夕。”哥哥蹲下來,與她交談,“我來接你了。”
她停下無謂的找尋,淡然看他:“你的口罩呢?”
何年苦笑了下,現出一絲歉意:“來得太急,忘教室裡了。”
他生來一副俊逸模樣,偏偏左臉被猙獰的燒傷瘢痕啃了一角。觸目驚心的瑕疵,毀了一塊良玉。
周邊人看他們的眼光很雜,獵奇,同情,唯恐避之而不及。
“走吧。”小何夕拉拉哥哥的校服下擺,悄聲說。
青空一碧如洗,此間風長路遙。
少年人迎著光,將單車踩得輕快。
何夕晃著雙腿,坐在後座上,伸出手來捉秋意。
路是窄的,房是矮的,時光悠閑漫長地散著步。
她認識路過的每一副招牌,每一顆梧桐,每一株從牆頭探出來的草。經年累月,它們也一樣熟悉這個女孩。
這是她的城市,它叫剡裡。
那時候十字路口不常堵車,店鋪門口的舊喇叭裡放的是周傑倫或陳奕迅。小巷口與弄堂裡,爺爺一輩擺出桌椅下象棋。日複一日,小販沿幾條固定路線,背著裝桂花酒釀的木桶從誰家樓下經過,吆喝聲洪亮綿長。
“想吃點心嗎?”騎過小吃街,哥哥問她。
何夕:“想。”
何年停下車,走向他們常去的那家店。
“老板,來個肉餅。”他滿臉是笑,“多加點乾菜,我妹妹愛吃。”
“好嘞,沒問題。”兄妹倆是老客戶了,老板自然要特殊關照。
何年將烤好的餅交給何夕,上車收起腳撐,回頭和老板告別:“謝了老板,下次見啊!”
胖胖的中年男人也同樣熱情回應。
自行車軲轆“嘎吱嘎吱”地轉,駛向一座老小區。
鄰居奶奶下樓溜達,和他們打招呼:“何年,接妹妹放學啊。”
何年:“是啊,小叔和嬸嬸這周在學校值班,很晚才能回來。”
他變魔術似的,從肥大的校服袖子裡取出兩盒藥。
“李奶奶,我聽您上次說起,常吃的降血壓藥不夠了,您舍不得買,我就給您捎了點。”
“你這孩子,有心是有心,奶奶不能收……”
“不要多少錢的,您就收著好了。”
李奶奶推脫不過,隻好笑容可掬地向何年道了幾個謝,又回屋子裡給兄妹倆裝了一盒油麻精團:“嘗嘗,奶奶自己家做的,味道可好了。”
“何夕拿著吧。”何年拍拍妹妹的背,“說‘謝謝奶奶’。”
何夕看了看這些撒上紅糖的糯米小團子,盯著腳尖低語:“謝謝奶奶。”
李奶奶:“小夕多吃點,好長個兒,以後更漂亮咯。”
何年:“放心奶奶,我等下監督她吃完。”
說說笑笑上了樓梯,兄妹倆回到了他們的家。
何夕乖乖啃著菜乾肉餅,手裡還捧著滿滿一盒油麻精團,靜靜看哥哥進廚房忙活了一會兒。
十分鍾後他風風火火地叮囑何夕:“看你一時半會兒餓不了的,給你做了份炒飯,電飯煲裡熱著呢。”
“有什麽事,記得給你爸媽打電話。”他笑著,寵溺地摸了摸妹妹的腦袋,“我還得回去上晚自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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