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把水銀溫度計塞進何夕嘴裡,讓她含住:“你都這副樣了,還看什麽劇啊?”
她幾次三番幫她蓋好蹬開的被子,敷上冰毛巾降溫,忙前忙後,體恤入微。
“……對不起。”吵鬧鬼忽然飲氣吞聲道,“是我害你沒得看。”
因為話劇是巡演,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而時雨又心念了很久,說看不到那出劇她死不瞑目。
何夕想,上帝一定是覺得她有罪,才讓自己得了高燒,像中世紀的死刑犯那樣,被釘在十字架上忍受火刑的炙烤。
“犯不著道歉,說不定下次還有機會看呢。”時雨大度地擺擺手,安慰她來日方長,別想得太悲觀,把希望一棍子打死。
何夕抿抿唇,內疚道:“時雨……你對我太好了。”
好得她還不起,要欠到下一世去清算。
“傻呀你,我就兩個月了,不對你好對誰好?攢點功德,好賄賂孟婆放行嘛。”
時雨笑著刮了刮何夕的鼻梁,扶著溫度計的尾端說。
“乖,嘴別動了,待會兒溫度測不準,又要重來。”
退燒針起效就是快。
過了一上午,何夕的體溫已沒最初那會兒嚇人。
可腦子依然像個火球,身體也癱軟無力,她病蔫蔫地躺在蠶絲被下,仿似一坨化掉的冰淇淋,黏糊且沒個人樣。
“何夕,你手機響了。”
“……唔,你接一下。”
時雨代接電話,聽到快遞員說機主有個包裹到了,由於家裡沒人簽收便放在了門口,提醒她盡快去拿,免得丟件。
她問:“你買什麽貴重物品了,還寄錯地址?”
何夕氣若遊絲:“不記得……唔唔嗯……”
買家智商返祖,時雨隻好自己查。她看了何夕的購物記錄,發現她大半年前買了張預售的遊戲卡帶,兩天前發貨,地址忘了換。
“我過去一趟,幫你拿來。”時雨臨危受命去取快遞,“否則叔叔阿姨明天療休養回來,看見你又把錢花在這種地方,肯定要生氣。”
沒有多少做老師的家長不反感電子遊戲。何家夫婦對女兒走私軍火的不法行為一向睜隻眼閉隻眼,逮住了就管一管,鬧過頭了再上刑。
何夕曾在信裡,對彼時還活在木兮影子裡的時雨義憤填膺地痛訴,媽媽是怎麽在三更半夜,怒發衝冠殺進她房間,摔了掌機和手柄,罰她面壁思過的。
有了血淚教訓,她再不敢當著父母的面造次。
“時雨別走……”腦袋被燠熱的脹氣撐得難受,何夕迷糊地側翻了身子,伸手捉一通空氣。
“就去一個小時,很快的。”時雨為哄她,放了個沙漏在床頭櫃上,打算走之前翻轉一下,“你先睡一覺,好嗎?晚上給你做蛋撻吃。”
何夕有病在身,動兩下就沒力了,勉為其難答應:“……好吧。”
她在時雨哼唱的搖籃曲中睡去,輪回做了幾個噩夢,還體驗了一回傳說中的“鬼壓床”。睡過如此不踏實的一覺,她倒感覺自己病得更重了。
沙子流經細管的窸窣聲戛然而止。
床邊仍空無一人。
顱內異常悶熱,腦細胞都推推搡搡地朝有氧的地方湧,釀成慘烈的踩踏事故,顛混了她的感知。
何夕越睡越熱,終於躺不住了,踉踉蹌蹌地下床,到客廳倒水喝,解一解口乾舌燥。
眼底翳著飛蟲似的昏影,她看不靈清路,只能像瞎子般摸著牆挪蹭。
剛走幾步,視野忽地發黑,她一頭撞在裱滿合照的牆上,額頭磕到了相框角,痛得“噝”地吸了口涼氣。
不管頭上腫沒腫包,何夕第一反應是去檢查那張合影是否完好無損。
呼——還好,沒有裂痕,就是被撞歪了一點。
她小心地將其擺正。
這面照片牆是何夕卸了爸爸淘來的醜字畫後騰出來的,專用來紀念她和時雨相識相知的點滴。
北洲,穗州,剡裡……每當她望向慢慢充實的白牆,總能感受到兩種遙不相及的時長——駒光過隙與日長似歲。
那天她把洗出來的相片一一裝裱好,舉著錘子大興土木,時雨冷不丁問她,她家有沒有囤著不用的舊床單。
何夕:“有啊,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怕這牆日後得拆,把你這條懶蟲累著。”
時雨用食指內側蹭了蹭暈紅的鼻尖,假輕松地說。
“其實不需要拆的,床單掛一下,就看不見了。”
哪怕預演再多遍,真到那個時刻,還是誰都放不下誰。
這點她們心知肚明。
瓶身顛了個倒,壺嘴在杯口小雞啄米,玻璃杯裡卻沒流進一滴水。何夕擱下空空如也的水壺,想起前不久去超市買的飲料放在冰箱的冷藏格裡。
她拖拽著病弱的身軀,走進廚房。
多彩卡通冰箱貼下壓著一張張便簽紙,記載的都是甜點的食譜。配料表裡糖的比例往往最大,還被圈起來打了五角星。
何夕沒事就喜歡觀摩時雨做飯。
她人美腰細,系著圍裙的樣子很像穿高定去紅毯走秀的女明星,即使臉蛋兒沾上點油漬煙塵,大體也仍是清雅文秀的模樣,足令人心動神馳。
小廚娘師從她乾媽,一個月不到,把何夕愛吃的菜全學成了自己的拿手好戲,牢牢掌控了某個挑嘴人的胃和床上床下的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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