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公主都是杏兒伺候,嬤嬤統管著公主府帶來的下人,上下忙碌,難得一見。
“沒事難道老身來不得嗎?”莊嬤嬤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遞給馮素貞,“八百裡加急,怕耽擱了你的事。”
接過信一看,是劉長贏寄來,馮素貞看過內容後眉峰微蹙,一語不發。
天香放下茶杯,從她手中抽出那頁被化雪洇潮的信紙,一目十行,“烏鴉嘴怎麽又被抓到監牢裡去了?劉長贏信裡也不寫明緣由,真是急人。”
天香雖與李兆廷沒什麽交情,但馮素貞這個呆子恐怕會為此惴惴不安,因此心裡不禁埋怨劉長贏,做事不夠細致周全。
馮素貞沉吟片刻,揣測道,“兆廷兄喜歡逞口舌之快,邊關民風彪悍,也許是言語上得罪了什麽人?”
天香把信往馮素貞身上一丟,“烏鴉嘴是不是犯了法,自有官府裁決,只是在這季節被關押著,總是要多吃些苦頭了。”
馮素貞放下信,低眉繼續為天香煮茶,只是有人心有旁騖,這茶喝起來便失了味道。
她似乎也察覺出茶湯寡淡,便換茶新泡一盞,將頭泡澆給兩尊小巧的彌勒佛像茶寵。
“兆廷兄一屆文弱書生,又不夠圓滑,在監牢裡會不會受人欺辱?”
在邊塞,普通平民尚且苟活不易,又有誰會在乎一個犯人的死活?怕是如草芥一般死了,都沒有一塊體面的葬身之所。
想到這裡,馮素貞難免掛懷。
天香忍不住冷笑一聲,“若烏鴉嘴果真犯了國法,難道還關不得?再說,獄卒會眼睜睜看著他被欺辱卻不管嗎?”
馮素貞想的是嚴酷條件下可能的意外風險,而天香想的是帝國官僚依法辦案天經地義。
“公主,我看,我還是……”早日出發吧。
因為太了解馮素貞,所以天香知其意圖,不等她說完便怒道,“劉長贏為此發八百裡加急給你,難道真是覺得,李兆廷就是你肩上的責任了嗎?”
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甩也甩不掉!
知她滿心介懷,馮素貞牽起天香的手,溫柔撫慰道,“公主,畢竟,兆廷兄是因我才留在安定,若他有什麽三長兩短,我總是難辭其咎。”
“你一屆庶民,能有什麽用處?”天香冷笑,嘲諷她即便回去也作用有限,無非圖個心安理得。
“現在情況不明,須探明後再做打算。若他確有違犯國法之行,按律該當如何便如何。”馮素貞希望她明白,自己並不會包庇袒護李兆廷。
天香體會過心上人被押赴刑場的焦灼與絕望,因此她斷然不信馮素貞會以不偏不倚的態度行事,“你喬裝改扮考取功名,欺君罔上、惑亂朝綱,騙、騙婚於本宮,按律,本該當何罪呢?”
馮素貞低頭默然,自己欠天香的實在太多,她理當結草銜環以報,遂回道,“公主對我,恩重如山,情深意重,我自是銘感五內。”
“我對你,不是恩。”天香勉力扯動唇角,自嘲笑道,“本公主也是因私情徇私枉法之人,有何立場指責他人。”
馮素貞無奈歎息一聲,即便二人已然定情,可李兆廷終究還是成為了天香的心結。
“我回安定,並非為了兆廷兄,只是因他提前幾日。若論私情,朋友有難,想必公主亦不會無動於衷。”
朋友?
天香身邊稍微親近的,除了兩位情意並不單純的義兄,就只有醉心木工的皇兄。
她心酸不已,終還是仰頭孤傲道,“可惜,本公主孤家寡人,沒有朋友,無法體會你的心情。”
“孤家寡人……”馮素貞悵然低喃。
天香手指反覆纏繞自己的鬢發,勾起一抹沒有笑意的笑容,“難道不是嗎?”
馮素貞沉默良久,久到天香以為她已經老僧入定,神遊天外。
終於,她還是溫柔而懇切的說道,“公主,無論如何,你,還有我。”
真的無論如何都能擁有她麽?
天香想起來,馮素貞對與自己分道揚鑣這種事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胸口又是一陣針刺般的痛。
“這世上,哪有什麽是‘無論如何’的?況且,你也從未曾想過,要留在我身邊。”天香的面容平淡如水,嗓音卻帶著一絲難抑的顫抖。
馮素貞此刻才明白,之前天香所有的輕松隨意都是一種刻意的掩飾,當初嘲笑自己哭鼻子,如今事到臨頭,恐怕又是另一番難言滋味。
“公主可有讀過秦觀的那首《鵲橋仙》?”
“你想說的可是那句老掉牙的,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馮素貞點頭,她非木人石心,如何沒有離愁,只是常用此句寬慰自己。
“枉你讀了許多書,卻不知秦觀是個多情浪子,這詞是寫給一位與他相戀多年的癡情風塵女子,好教她不要妄想登堂入室,安心苦苦等待。等等!莫非這才是你的真意?”天香眯起眼睛釋放出危險的信號。
“非也非也!”馮素貞嚇得忙不迭的擺手,“公主,我還是給你講個故事吧。”
“這種時候,誰要聽你講故事,當我未及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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