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呢？”

　　馮素貞睜開眼睛時枕邊人就不見蹤跡，待她攢了一點力氣起身後，第一件事便是問她的去向。

　　“公主一早就去校場了，特意叮囑我不要吵到駙馬。”

　　馮素貞這才想起婚典上，天香確是下令歸義軍照常操演。

　　她唇角似有若無地彎了彎，了然地點了點頭後繼續穿衣，舉止間頗有幾分旖旎慵懶之態。

　　杏兒見她褻衣隨意的穿在身上，裡面的肚兜掛在白皙脖頸上，後背的紅色腰繩卻怎麽也系不攏，忙接過手去幫她。

　　“駙馬怎麽還在用鳳凰於飛，這用過的時日，算一算的話，都六七年了，早該換新的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馮素貞稍一回顧過往便不由得耳朵泛紅，原來二人未定情之時她已無知無覺地穿了天香的貼身衣物。

　　很難說這不是公主殿下當年的刻意為之，是否是天香小心翼翼地寄托她不倫之戀的一種方式？

　　隱晦，難言。

　　馮素貞眸光微閃，隻這樣想著，心底對天香的憐惜之意便愈盛。

　　“扮作男子時用不到，現下還是半新的，不必換。再說，公主連贈人的衣裳都是舊的，如此厲行節儉，我這個作駙馬的也須婦唱夫隨才好。”

　　“呀！”聽出馮素貞語氣中的揶揄之意，杏兒驚覺事隔經年自己不小心泄露了公主的小秘密，趕緊裝作無辜地堆上笑，匆匆忙忙轉移她的注意力，“易大人在外面候著呢，我先讓她給駙馬換藥吧。”

　　還不等馮素貞點頭應允，杏兒就到門外將人招了進來。

　　傷口果然還是崩開了，只是沒到鮮血長流的地步，因此，昨夜天香雖有多番檢查也未曾發覺不妥。

　　崩裂沒有預想的嚴重，即便如此，易佰發依舊皺著眉，很不高興的模樣。

　　“馮先生，你身上有傷，有些事不必急於一時，萬望節製一二！”

　　簡直是一道晴天霹靂。

　　這難道就是不遵醫囑的病人所要面對的來自醫者的怒火嗎？

　　馮素貞何曾想過閨房私事會被當眾拿出來數落，羞得面紅耳赤不說，氣勢還被打擊得一落千丈。

　　她隻想趕緊結束折磨人的話題，也不辯解，垂首囁嚅道，“知道了……”

　　杏兒在一旁捂嘴偷笑，看駙馬吃癟是一件多麽令人愉悅的事啊，怪不得公主樂此不疲，可惜她今天錯過了這一幕。

　　上完藥，易佰發埋頭整理著藥箱，杏兒打開衣櫥問，“駙馬穿哪件外袍？”

　　馮素貞輕笑道，“養傷時既然不在外公辦，便拿我的襦裙來吧。”

　　杏兒一臉心領神會的笑意，將裙裝拿來幫馮素貞換上，為她挽了發髻。

　　左右端詳時，隻覺她臉色始終蒼白如簷上雪，便自作主張地為馮素貞略施粉黛——

　　太子妃就該有個太子妃的樣兒嘛。

　　易佰發呆立在二人身後並未告退，而是癡癡地看著那張淡掃蛾眉的傾城之姿，在杏兒手下越來越清晰明麗。

　　“易大人，你不妨，也來一試？”馮素貞自鏡中看著她，彎眉笑得意味深長。

　　“不不不，我不成！”

　　杏兒待要接口打趣她，便見她似是被人窺破內心一般漲紅著臉，抱著藥箱奪路而逃，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亂的腳印。

　　看著那個倉皇離去的背影，杏兒摸不著頭腦，一臉茫然，“這人好生奇怪。”穿個女裝還如臨大敵？

　　馮素貞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青階上覆著皚皚的白雪，晃得她眯了眼睛斂起眉來。

　　“許是與她自幼被當做男子養大，既要掩藏身份各種不便，還要受到來自父輩的嫌惡，無論比尋常男子優秀多少也無法求得認可，便也對自己女子之身厭棄了吧。心中對自然天性難免向往，但又後天習得不自覺地抵觸拒絕。”

　　再想起她駁斥自己未曾設身處地考慮，馮素貞歎息道，“相較起來，父親待我不薄，公主對我情深意重，當真是比她幸運得多，可這世上哪有許多我這般因緣際會的幸運兒。”

　　杏兒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那也是駙馬應得的，畢竟，能為大明開疆拓土的簪花狀元郎，可是打著燈籠沒處找，絕對的鳳毛麟角。”

　　馮素貞笑了笑不再言語，那不過因她生於官宦之家，父親隻得她一個掌上明珠，有機會學文習武罷了。

　　倘若她目不識丁，再如何家破人亡、陰差陽錯，也不可能入得了廟堂，見識廣闊的天地，反思相夫教子的一生。

　　“公主午時三刻就該回來了，我們備好袖爐去迎她一迎。”

　　馮素貞心下記掛著天香，等杏兒手上剛一停下便站了起來，至於自己在鏡中顯出幾分顏色，她全然並不在意。

　　歸義軍操演開始時天還未亮，天香不在新婚之後多歇上幾日，多半是叛亂後的處置須她親力親為。

　　這滴水結冰的早春，果然還是太寒涼了。

　　杏兒為她披上鳧靨裘，換上防水的鹿皮靴，待要為她撐傘時，卻被馮素貞婉拒了。

　　“杏兒，我力所能及的，便不再麻煩你。”

　　早已習以為常的杏兒怔忪了片刻，心下一暖，回屋再取出一把傘來，一人一傘準備妥帖出得門去。

　　馮素貞走在庭院中，隻覺一夜之間，千樹萬樹，梨花壓枝，冷峭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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