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俱是一愣。
“放-屁!”
一旁有人已經忍不住罵了出來。
虓山分明是方圓幾百裡之內實力最強的山寨,就算他送糧草來解了他們燃眉之急,也容不得他在此放肆無禮。
蕭一郎仰天哈哈大笑,抬手製止了那人的粗俗之語,一旁的大漢也應和著哄笑起來。
“馮先生自是見過大世面的,可惜廟小容不下大佛。”
這人有幾分頭腦,自己寨裡的糧草如何能燒得一乾二淨?為何自己又全然沒了物資來源?怎麽偏偏恰在此時,馮紹民主動與山寨聯絡送了糧草來?
他一番運作,目的何在?
馮素貞聽出他言下之意,這一畝三分地是他的勢力范圍,當然不希望有人橫加干涉。
“蕭兄,廟小可經不住風浪啊。”
她不慌不忙輕飄飄講出一句話,暗含著勸誡和威脅,而這不是說說而已——倘若她今天不來,虓山會是個什麽景象?
她話音剛落,竟激得坐在第三位的站了起來。
“那你說該怎麽辦!”
“當然是隨風逐浪最好。”馮素貞見他一臉困惑,知道他沒聽明白,轉而向居中而坐的人望過去,收斂眸光中的鋒銳,意味深長的含了笑。
蕭一郎不置可否,隻迷了眼捋了捋長髯。
“這有什麽難的,除去那興風作浪之人便是。”蕭老二目色沉鬱,殺人越貨是他們的本行,怎麽可能忘了自己賴以為生的手段呢。
“沒錯,”蕭一郎這才頷首笑起來,虛偽地問道,“馮先生以為如何?”
堂上幾人的眼神閃著陰鷙的光芒,殺機森森,這位馮先生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今日正是羊入虎口,定要教他有來無回。
馮素貞臉上霎那間失卻了顏色,她蒼白的唇一張一翕,低歎一聲,“上天有好生之德。”
機鋒隻那麽幾個人明白,而她的歎息,只有她自己懂得,是屬於那些將在無謂衝突之中殞命之人。
她深懷悲憫之心,所以不會等這些匪盜凍餓流離就來了。可自新的機會已經給了,他們做出了選擇,若不明白自己話中之意,又豈會殺意凜凜。
馮素貞如炬目光從這個人臉上轉到那個人臉上,一個接一個,仿佛琢琢磨磨要將他們看個透徹。
呵,怕了,可也晚了。
蕭老二對上她的目光,露出一絲毫無溫度的冷笑,這人恐怕是沒腦子,以為僅憑一張嘴,幾車糧,就能換取虓山的順從與配合。商人啊,老老實實掙錢不好麽,手伸得過長,膽敢攪合□□的事,有幾條命都不夠丟的。
馮素貞心思百轉千回,終於下定了決心,“七娘,讓隨隊的腳夫下山。”
蕭七娘一直遠遠站在她身後靠近門口處,領了她的命令正準備轉身,又被她叫住,“等等,別忘了將費用結清。”
她點頭應下,剛邁步出去,就被蕭三喊住,“七妹,你跑出去玩得心都野了,現在還不回來?”
七娘回頭望了望他,真心實意明媚一笑,“這不是回來了嗎?”
她全心全意相信馮素貞的承諾,若一切順利,虓山與夙安樓不就是一家人了嗎,何必還分個親疏你我。
蕭三心中一動,疑惑地轉頭看向大哥,自己七妹既然是隨著這人來的,是不是有些誤會沒說開?而且他還隱約聽四郎提起過,七妹與這位馮先生似乎關系匪淺。
可又不像,若是夫婦,怎麽會站的那麽遠,神情那麽淡?他又有些糊塗了,不過他倒是有個好處,想不明白就不想,留給大哥二哥去決定。
聞到飄來的陣陣飯香,蕭三忍不住咽了口水,“大哥,飯好了,有什麽話,我們吃完了再談吧。”又轉向馮素貞,抱拳笑道,“馮先生,我們就厚顏借花獻佛,請你留下來用個便飯。”
“恭敬不如從命。”馮素貞施施然回轉身,目光越過半闔的門扉,穿過漸漸風歇雪驟的漫天飛花,“今日有幸識得各位豪傑,可慰平生,正該一醉方休。”
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已就緒,地利不妨一試。
蕭七娘將賞銀散了,催著腳夫盡快下山,其他人拿著抵得上幾月做工的銀子自然感恩戴德,只有天香掂了掂那點碎銀,扁著嘴腹誹“姓馮的真小氣”,轉念又感慨百姓生活如此不易,朝廷用度豈可奢靡,貪官汙吏更是該殺。
七娘盯了眼那個腰間別了甘蔗的背影,心中隱約覺得有些眼熟,可瞧見那褲腿髒兮兮濕漉漉,渾身上下打滿補丁的樣子,又打消了自己那點不切實際的念頭。
當她再回到忠義堂,發現眾人已經分兩側各自落座,兩大缸半人高的“漢武禦酒”擺在中央,祁連山冰川水釀造的貢酒,散發著勾人酒蟲的醇厚酒香。
霍去病賜名的佳釀,自是帶著鐵馬冰河入夢來的衝天豪氣,馮素貞不必人勸,仰頭飲下一碗,灼熱的感覺自喉嚨蔓延至胃腸,融入血液又走遍周身。
“此佳釀為酒泉所產。杜康曾做過酒泉的太守,可如今,酒泉已非大明國土。宋失安南四百年,如今如何收得回?”那可是自漢以來統治了千年的故土啊,現在說著別的語言,寫著別的文字,視大明為仇寇。
酒氣發散,壯志難酬,馮素貞難以自抑的悲從中來,她喉嚨一哽,一字一頓道,“一自蕭關起戰塵,河湟隔斷異鄉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在城頭罵漢人。惜哉痛哉!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