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錯意的馮素貞窘得滿面通紅，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藏起來。見天香捧腹笑個不停，她又無可辯駁，實在氣不過，隻得把書往塌上一擲，以示憤怒，再勾手扯開床幃的結纓，半扇幃簾滑落，將那惱人的笑模樣阻隔了多半。

　　一步之遙的另半扇，她卻難以接觸到。

　　意識到這一點，天香恣意的笑聲戛然而止，可又不能表現出惹人傷懷的哀愁，她手裡依舊抓著一根羊排，挑起帷帳，神情認真地調笑道，“馮小姐想親就親，有什麽不好意思，且待本公子焚香沐浴一番。”

　　馮素貞被她氣得語塞，自己什麽時候想過要親她？

　　不過片刻，天香淨手淨面後又靠了過來，白嫩的小臉兒往前一湊，口中大方道，“喏！”

　　“你！”馮素貞見狀哭笑不得，伸兩指夾起眼前的臉蛋兒，試了試手感，下定論道，“果真厚顏……”

　　“馮小姐不生氣了？”被捏變了形的聞公子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對上眉眼暗含笑意的心愛之人人。

　　“哼，”馮素貞松開手貌似放她一馬，轉臉又拿起書塞到天香懷裡，眼中笑意漸濃，“怎麽不氣，罰公子為我念書百頁方可歇息。”她當然知道什麽會讓公主殿下最頭疼。

　　這是真罰，罰得也真重。

　　在馮素貞的堅持下，天香垂頭喪氣捧了書，拖著長長的尾音，之乎者也地念起來，讀了幾頁，原本心不在焉的朗誦，卻慢慢入了心。

　　“孔某之齊見景公，晏子曰：“……孔某盛容修飾以蠱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禮以示儀，務趨翔之節以觀眾；博學不可使議世，勞思不可以補民；累壽不能盡其學，當年不能行其禮，積財不能贍其樂。繁飾邪術，以營世君；盛為聲樂，以淫遇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學不可以導眾……”

　　“公子怎麽不繼續了？”馮素貞從閉目養神中睜開眼，這書她已讀過幾十遍，自然知道下面講了什麽。

　　天香起身為自己倒了茶潤潤唇，回首嚴肅道，“這可是指著聖人鼻子罵了。”自己當然有些難以啟齒。

　　“公子若是不願讀，那便翻過吧。”馮素貞笑得溫和，並不強人所難。

　　在那個成書的年代，恐怕他還算不得聖人，馮素貞自己看的毫無心理負擔，但不代表其他人能接受至聖先師被人指摘。

　　“你看得，本公子也看得，只是，念不出口而已。”天香當然想知道狀元郎那顆頂聰明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麽東西，只不過不看不知道，一看著實被嚇了一跳。

　　她見馮素貞漸漸有些坐不住，便走過去坐在床畔，從身後將人攏在了懷裡，甕聲甕氣道，“我懷疑你整天看的都是禁書。”

　　話音剛落，懷中人隨即輕笑，“公子不是早就知道嗎？”

　　此禁書非彼禁書，被她故意曲解一番，倒是引得天香俏臉一紅，再回想，自己的禁書可都被她扔了，那個時候的她啊……

　　從記憶中抽回思緒，天香不再說話，展開書頁一篇篇看下去，忘了本應該念出聲來才對。馮素貞枕在她肩上，沉浸在足以將身心都托付的安全感中，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火燭即將燃盡，光影搖曳，忽而一暗，天香恍然抬頭才發現懷中人睡得安然。

　　夜已深了啊。

　　兩人明明已耳鬢廝磨，天香卻收起雙臂將馮素貞擁得更緊些，溫存片刻，撤身想要讓她睡得更舒適，卻不料還是弄醒了她。

　　既然如此，天香便肆無忌憚地用鼻尖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耳畔，低頭在她側臉印下清淺一吻，柔聲道，“繼續睡吧，將養好身體，回京路上並不輕松。”

　　回京，就是回宮。

　　在朝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被下獄的女駙馬，堂而皇之跟著本應在皇陵的長公主回到皇宮，還要翻遍大內找出典藏的孤本，動用最好的禦醫療傷。

　　馮素貞臉上緋色未退，眉間又染上薄愁，細看去便是一副難以言表的複雜神情，“公子想過沒，我跟你回京會激起多少是非？”

　　一年之前才被皇帝下旨強壓下去的流言，此番又該如何收場？明面上，駙馬病逝，可那折傾情演繹的黃梅戲早已不脛而走。這次若真回去，便是要將努力維持體面的皇帝的新裝無情撕碎，令他顏面無存。

　　“此次事關重大，就算那班腐儒吵翻了天，本公子也不怕。”

　　“公子，當知人言可畏，積毀銷骨，我真的不願，因我而……”

　　天香聽出她打了退堂鼓，沒有讓她繼續說下去，帶著長公主殿下與生俱來的自信，安慰道，“你放心，本公子護得住你，更保得住自己。”

　　“公子有把握皇上不會干涉？”無須他人提醒，馮素貞總是能想的更周圓。

　　天香想起當初馮素貞行將問斬，皇帝面對她的哀求斷然拒絕時的無情，若非梅竹屍骨未寒，尚在他心中留下了些許印記，馮素貞那時的結局就是——身首異處。

　　如今呢？

　　“皇兄他……”天香神色黯淡了下去，“會顧念兄妹之情。”

　　…………

　　馮素貞受傷的消息在沒幾天就傳播開去，來探望的人們紛紛表達了同情與惋惜，而她只是依偎在天香的懷裡笑得淡然。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