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柒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篤定地認為，先生心裡定是已原諒了她。

　　杏兒在外面輕輕拍了拍門，“蘇大人，你怎麽樣了？公主殿下等著你呢。”

　　“哎，你別催她。”天香瞪了杏兒一眼，抱圓了肚子比劃了一下。

　　杏兒被她逗得捂嘴偷笑，看來以後都得對有身孕的人體諒著點兒。

　　蘇柒並沒有讓她久等。

　　杏兒跟著天香進去侍候，看到蘇柒已換好了衣服，濕潤的長發並未綰起，而是隨意地結了根麻花辮搭在肩頭，濡濕了那件衣衫的前襟。

　　駙馬的襦裙還真是合身，不過她明豔冷冽的樣貌倒是與衣裝不甚相配。

　　“你身上這是……”天香隻一眼就認出蘇柒身著了不合時宜的服侍。

　　胸口兀得燃起一團火，她攥緊了手中的甘蔗，按捺著火氣咬牙道，“本公主看著，還是紅色適合你。”

　　杏兒聽出公主明顯不悅，頓時頭皮一麻，難道自己差事辦砸了？

　　蘇柒不愧是在官場浸淫過的，哪裡聽不出天香言下之意，遂應道，“殿下所言極是，臣也如此覺得。”

　　呵，這就開始稱“臣”了。

　　天香若非看到馮素貞淋在凍雨中左右為難，又怎會出言答應了此人的非分之想。一時衝動留下她，會不會又為馮素貞埋下隱患？

　　她應該防患於未然。

　　“蘇大人，本公主最近在想一個問題，你說，若以德報怨，又何以報德呢？”

　　“殿下當以直報怨。”蘇柒向她拱手一禮，“臣願為前番所為受任何懲罰。”

　　與聰明人對話果然輕松。

　　天香點點頭，“那本公主可不客氣了，就罰你在高原各邊塞部落輪戍二十年如何？期間不得申請內調，不得接受內調，更不得與紹民見面。”

　　時移世易，二十年時間，她對馮素貞的心思，總該是另外的光景了。

　　只有二十年嗎？

　　蘇柒正打算應下，卻見天香抬手止住她，繼續道，“否則，本宮會將你逐出大明疆域，包括任何一個藩屬國，使你再無立錐之地。”

　　違背承諾並不會帶來刑罰，驅逐出境豈非便宜了自己？

　　“殿下的懲罰，臣甘願領受。”

　　二十年輪戍和流放也差不多了，天香自我安慰。

　　“那就這麽定了！東女那邊……”

　　“臣已辭官。”

　　果不其然。

　　天香再問，“那藍景江……”

　　“他被禁足了。”蘇柒蹙了眉別過臉，似乎不願談及此人。

　　禁足其實僅是王上的一句話，並未有守衛限制出入，可他竟老老實實待在府內不敢出來。

　　蘇柒諒他沒有勇氣與她一起離開，可笑她在得知自己已有身孕之時，還曾經對他寄予過一線希望。

　　道不同，不相為謀。

　　認清自己對有些人而言總是很難。

　　蘇柒不再否認仰慕著那個禁忌之人，是認清自我的一個過程。對她編撰的那部法典愛不釋手，決定追隨她去耕耘一片□□，是認清自我的一個結果。

　　若馮素貞的心血最終像明《大誥》一樣被束之高閣，她無疑會痛心不已，而她篤定法典推行之艱難將超出預料。

　　做一柄執行法典的利刃，甚至行刑的儈子手、刀具，將膽敢反抗法典的人統統鎮壓。

　　就算她自己雙手沾滿鮮血，換一個海清河晏、時和歲豐的人世間，那將是多麽暢快淋漓的人生啊。

　　先生肩上的擔子，多少也會輕一些……

　　未及更衣的馮素貞先去抓了藥，她意識到自己不便過多照拂蘇柒，便特意請了女醫一同隨行。

　　杏兒聽到馮素貞與旁人交談的聲音就在一牆之隔，便主動打開門出去迎她，卻見她袍角依舊滴著雨，一手撐傘，另一隻手上墜著個乾爽的藥包，正在為身後的醫者引路。

　　杏兒迎上去，好心好意地小聲提醒她，“駙馬，你先去更衣吧，公主看到又該賞你甘蔗了。”

　　馮素貞尷尬地臉上泛起微紅，低頭清了清嗓子，“那…有勞杏兒為醫官帶路，我先著人煎藥。”

　　杏兒不樂意了，她就算不為自己的身體考慮，也得為公主考慮一下吧。

　　“蘇大人看著沒什麽事，倒是駙馬你，大冬天的若是病倒了，公主還得忙前忙後地伺候。”

　　“她暫時看起來無礙，皆因我封了她的經脈。”

　　馮素貞心中憂慮絲毫未減，她顰了眉輕歎一聲，不敢再做耽擱，轉身向女醫示意之後就向膳房而去。

　　隨機抓住個小廚娘，仔細交待了如何煎煮藥材，又親眼盯著她架火煮藥，直到聽到瓦罐裡漸漸響起咕嘟咕嘟的聲音，馮素貞才放心離去更換衣物。

　　女醫跟著杏兒見過天香，再為蘇柒問了診，把了脈。

　　沉吟片刻之後，她刷刷幾筆龍飛鳳舞寫下一劑藥方，在臨走之前又特意叮囑蘇柒，近一個月要臥床靜養，不能顛簸勞碌，否則恐有滑胎之臾。

　　天香公主離開東女是計入日程的大事，蘇柒借職務之便早已知曉。

　　臥床靜養一個月，豈非錯過隨眾人同行的北上之機？

　　蘇柒無措地攏了攏胸前的發辮，滿心焦急地來回踱步，“臣的身子絲毫無礙，不會影響殿下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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