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朝堂上的驚鴻一瞥，沉寂已久的心湖再度泛起漣漪。往事本該如煙，卻仿佛心魔纏身，揮之不去。

　　馮素貞衣著神態盡顯嬌柔女兒態，她卻依舊心動不已。這一次，她不得不痛苦地承認，自己真心所愛之人確鑿是一個女人——

　　她尊之重之的師長。

　　真可謂，錯上加錯。

　　蘇柒坐在床邊凝視著馮素貞柔和的眉目，與她印象中馮紹民那帶著些許冷冽的氣質不同，卻渾然天成地融合於一體。

　　她懷念先生嚴厲的教導懲戒，也懷戀她發自內心的溫柔關懷，至少馮素貞的出發點總是為她好。

　　“我確實不記得自己原本的名字，並非故意惹你傷心。”

　　蘇柒從蕭四郎派來的人口中得知，四哥重新啟用了原名李天淵，慣用青釭劍的六哥已經改回了薛斐，以示與虓山不光彩的過往一刀兩斷。

　　他們之所以可以尋回原本的名字，是因為二人有著值得追溯的往昔。李天淵曾是安定衛所麾下上等軍士，薛斐則是一位年輕有為的鏢師。

　　蘇柒卻不敢回憶年少時的過往。

　　莊稼顆粒無收，她便被親生父母用來換了幾斤種子，又於幾年間轉賣於人販之手。

　　她出落的越美，轉賣的價碼便越高，最後待瓜熟蒂落之時便會高價賣於有錢人家做個侍婢被玩弄於主家，或賣於勾欄瓦舍終身以色侍人。

　　至於在此過程中，是否遇到過覬覦她的美貌而獸性大發之人，早已被封閉了心門以自我保護的少女刻意地遺忘了。

　　人販通常會給她一個名字，嚴格意義上更像是個代號，以區別於其他女孩。漸漸地，她便忘記了父母呼喚過的乳名。

　　她倒是記得上虓山前的最後一個代號，可那並非是她原本的名字啊。

　　“若是你能給我一個名字，那該有多好。”蘇柒苦澀地想到，作為一個貧苦農家未成年的女兒，也許她從未擁有過真正的名字。

　　對父母無窮無盡的怨，對人販深惡痛絕的恨，深深塑造了她。

　　輕輕握住馮素貞的手，指尖觸及到的掌心薄繭來自於刀槍劍戟的磨練，蘇柒對不得不缺席她的生命歷程而黯然神傷。

　　“我原本覺得世上的人都汙濁不堪、死不足惜，可王上要殺你，我卻舍不得。”

　　今晚本打算將馮素貞送到西樓，哄藍景江走個過場，做個仙人跳的局。可藍景江向來憨憨傻傻，被人一詐便會露餡，蘇柒難得終於正視了自己的心，便改了主意親自下場，為馮素貞試煉一番所愛之人。

　　蘇柒對馮素貞那一跪始終耿耿於懷。

　　“委屈你受點苦，且看你愛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她解下抹額露出光潔的前額，再散開發髻垂落如瀑長發。

　　此時的宮裡，藍景川見天香神情恍惚不再回話，便走過來握住甘蔗的另一端，牽著天香往用來暫歇的偏殿而去。

　　“……要她用余生來償還才說得過去。”兩人一前一後走得很慢，天香忽然在人身後答得斬釘截鐵，一邊說一邊滿意地點頭微笑。

　　藍景川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天香散了神的眼睛，輕歎道，“我也是如此想法。”

　　天香上下左右看看，目光在大臣們辦公的位置上掠過，“駙馬呢？不是回話說在文華殿當值嗎？人呢？”

　　“哪個駙馬？”藍景川不解其意，若是和自己結為夫婦，該是郡馬才對。

　　“哪個駙馬……”天香皺著眉反問自己，忽然間像被蟄了一下似的，痛苦地不停搖頭，“不是讚普，不是他！本宮只有一個駙馬，馮紹民！”

　　藍景川倒吸一口冷氣，她沒有聽錯，聞臭自稱“本宮”，至於讚普是誰，她又豈會不知。而馮紹民正是歸義軍統領的名號。

　　“東方天香？”

　　東女是大明番外屬國，宗主國的長公主殿下如何稱呼，她當然爛熟於心。

　　“大膽！直呼本宮名諱該當……”天香歪了頭仔細思索，她這輩子都沒用那個罪名嚇唬過人，自然是想不起來，“該當……”

　　“大不敬之罪。”藍景川貼心地為她補充。

　　“知道就好，下不為例啊。”

　　藍景川心裡一團亂麻，用了迷幻菇的人只會實話實說，難道聞臭甚至連男子都不是？比常人更乾淨的面容，更清澈的眼神，只是因為他其實是“她”？

　　牽著天香進到修心閣。

　　軟榻上鋪著猩紅的飛鳳蜀錦，擺著錦鯉圖案的明黃色靠手，平日裡看奏折困了藍景川都是歇在這裡。

　　看到老皇帝正端坐軟榻笑呵呵望著自己，天香笑著落下淚來，撲過去扯著老皇帝的衣袖撒嬌道，“父皇！香兒好想你，你偷偷藏到哪裡去了？”

　　“香兒有好多話想和父皇說，”天香抱著老皇帝的胳膊甩來甩去，“馮紹民他欺負我！父皇必須給香兒做主！”

　　“怎麽欺負的？”天香喃喃自語，臉色忽然變得慘白，眸光中流露出刻骨的痛苦，“他、他扔下香兒，自己先死了……不，她是被你殺死的……不對，是皇兄……”

　　藍景川心裡咯噔一下，天香的思維已經開始紊亂，她可不願聞臭真的就此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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