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帝賜予的大婚禮服,裡裡外外以金銀絲線滾邊嵌繡,於馮素貞纖瘦虛弱的身體而言實屬沉重的負擔,可她精神奕奕,清亮的眼眸熠熠生輝,步子邁得輕盈而穩健。
杏兒抱著根甘蔗,在她身後一路小跑地緊趕慢趕,難道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馮少卿與李兆廷在侍衛保護下已坐在堂上,自洞開的中門望去,長階盡頭,俏立著那個他們牽腸掛肚許久的女子,她一襲紅衣,頭戴簪花,遠遠看過去便覺此人意氣風發、容姿卓絕。
她的確安然無恙。
“素兒!”馮少卿淚眼汪汪。
素貞……
李兆廷望著那身大明駙馬的華麗婚服,往昔情景浮上心頭,不禁感慨萬千,曾經她是千般不願、百般難堪地做了天香的駙馬,如今,為了同樣的事,卻是不假思索地情願奉上性命。
一如,當年。
他忽地落了淚,錯過了,果真不再……
有職級的將領和文官,都受邀出席了婚典。
馮素貞一手負於身後,昂首肅立間,挺拔婉約的身姿展露無遺。
她泰然自若地站在眾人視線的焦點中,不在乎每個人心中所想到底是祝福,或者怨咒。
馮素貞在冬日凌冽的清風中保持著神思清明,直到天香低著頭款款邁出花轎。
喜娘掀開轎簾,只見天香以扇遮面,露出兩彎青翠如遠山的黛眉,以及一雙似嗔非嗔的含情目。
被新嫁娘的美貌驚得才思凝滯,馮素貞立在原處好半天不言不語。
天香在團扇後彎了彎唇,忍不住輕嗔薄怒道,“呆子,還不快過來。”
馮素貞被急得滿頭大汗的杏兒在後面一推,上前幾步下意識地牽了天香的手,將她扶出轎外時,猶自喃喃道,“莫將畫扇出帷來,遮掩春山滯上才。”
對她的反應心滿意足,又被她誇得心花怒放,天香微微揚起那張宜嗔宜喜的小臉兒,驕傲道,“哼,隻怪你自己沒見過世面。”
馮素貞之前確實沒什麽機會欣賞天香大婚時的妝容,但這怪得著她嗎?
還不是公主嘴裡不停地念著劍哥哥、張紹民,一個勁兒地趕她走,最後竟然喝了個酩酊大醉,毫無形象可言。
此時此刻的新郎官,心中難免酸澀,略有不甘地道,“公主,你這麽美的樣子,應是隻給我看的。”
一支小箭帶著閃亮的焰火射中了天香的心房,她無限感慨,馮素貞可真是個教人悸動不已的小心眼!
天香捏了捏她的指尖,對她眨了眨靈動的大眼睛,回道,“駙馬,你這麽美,怎麽能隻便宜了旁人呢。”
馮素貞自是美到骨子裡的,天香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鬢角的點點紅梅將她的思緒帶回了皇陵裡的那片梅林,以及那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特意將蓋頭換成扇子自是有其用意,天香除了想一覽心上人在婚服下的風采,亦是要明明白白地看清自己行的路、做的事。
心明眼亮的杏兒麻溜地遞上系著繡球紅花的甘蔗,馮素貞鄭重地接過來,將甘蔗一端輕輕放到天香的手裡。
“吉時已到!”
沉重的朱門吱吱呀呀的慢慢合攏,在二位新人的身後咣當一聲關閉,婚典觀禮的一眾文武將成為甕中之鱉。
馮素貞回身望過去,寒鴉驚起,是為不祥之兆,她微微顰起眉。
“別怕,本公主會陪在你身邊,保證寸步不離。”
馮素貞聞言驀然回首,天香正側臉望過來,她眉如春山,目如秋水,漾著成竹在胸的無垠笑意。
“我也會在一直公主身邊的。”馮素貞心領神會地對她報以溫柔的一笑。
二人同時踏上鮮豔的紅毯,隨著一聲煙花的炸裂之聲,觀禮的武將不知因何混戰在了一處,文官一個個驚叫著抱頭鑽到了桌下。
馮少卿被嚇得渾身無力動彈不得,李兆廷起身想逃卻被侍衛及時按住了肩膀。
不見完禮,誰也別想走。
“兆廷啊,你不是十卦九不準的嘛!?”馮少卿欲哭無淚,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兆廷面無血色,兩腿如篩,啞聲道,“伯父,是不準啊,誰能算得到婚前的周折會要人命啊!”
婚典不允許攜帶兵器,武將之間拳拳到肉,激戰正酣,被大門隔絕的場外又響起刀兵相向的聲音,夾雜著嘶吼的殺聲和瘮人的慘叫。
馮素貞一步一步地向前,眼底卻漸漸地凝起水色。
她想起藍江之戰時,天香冒著生命危險,想方設法地招降納叛。
天香所珍惜的,將士們那年輕的、寶貴的生命,可能將在這一場叛亂中化為毫無意義的灰燼。
“公主,是不是臣…始終太強求……”
強求與天香悖逆人倫地相愛,強求與天香昭告天下地相守,強求人們對她的牝雞司晨敢怒不敢言……
她們明明可以隱姓埋名、寄情山水,笑看紅塵變幻、江山改換。
“嘁,就說你豬腦子吧,都忘了最初是本公主強求與你在一起的,以性命相脅,你哪敢不從。”
天香紅袖下的手牢牢牽著那節甘蔗,一步一步穩穩走在馮素貞身畔,似嗔帶怨的眼神不時飄過去,時刻關注著她的情緒和身體。
Top